俗语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崆峒纵然陷入绝境,到底还是魔族之首,是当年混魔之乱的主导者!部下们的全军覆没并没有让它颓唐,反而激起了它更加强盛的嗜血杀欲。
它疯狂地跺脚,震得地面隆隆颤抖,恍若地震。仙妖大军站都站不稳,全都东倒西歪,更别提冲上前去作战。它用力甩动铁链般的尾巴,将围在它身后的士兵鞭笞致死。它口中喷出的黑气似滚滚黑风暴,吹得半空中的仙妖将士眼闭溃退。
风暴力道强劲,风速又快又猛,连凤邪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狼毛凌乱。洪二狗紧紧抓着他,身上的衣服都叫风刮得起了毛边儿。其他人更是站立不住,纷纷寻找支撑点。有的未能支撑得住,被风削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撑住!启用八方阵!”
墨安真人抓住一个死去魔物的兽角,才勉强撑住。他立刻大声呼喊,希望众人想方设法围成八方阵对付崆峒。最后一轮演习之时,他们已然设计出最佳的阵法——八方阵,从八个方位定下阵点,或可有效控制崆峒,进行最终斩杀。
原以为除净其他魔物,便可启用此阵,没想到崆峒暴走,他们竟无法近身启阵。
暴风之中,净渠邪君躲在穷奇的飞翼后面,施法固定双足。他解开白袍子,将澜止扣在怀里,用袍子紧紧裹住。方才突破净心门仙法第七重,她的身体忌生冷、忌疾风,否则寒息入体搅乱刚刚生成的仙气,会令她头疼欲裂。
身体与他的肌肤紧紧贴合,叶澜止低着小脑袋,有些脸红。
邪君咧嘴一笑,故意抖了抖胸前肌肉,“本君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乃稀世之极品,嫁我不亏吧?”
叶澜止思及在那张古床上发生的事情,心下一动。她偏过头去,却被他勾住了下巴,硬生生扭了回来。
“你心里有本君,嗯哼?”邪君那一声鼻音慵懒又性感,眼神也诱人得紧。
叶澜止故意忽略他的声音和眼神,冷硬地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这个?”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认清真心呐。”邪君忽而正色道,“崆峒开始发威,极难对付,必有人牺牲。若以本君的灵识去攻,牺牲的是在你面前的我,而仙君可以重掌身躯活下来;若以仙君的灵识去攻,牺牲的便是他,而我可以永远陪着你,爱着你。你希望谁去?”
叶澜止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眉头微微皱起。
邪君亦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静候她的答案。
然而过了许久,她都未能回答。
邪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本君本就只是一股邪气罢了,不该存活在这世间,搅扰仙君的命途。既然你们都不容我,我便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或许牺牲而去,还能有幸让你记得我。”
说罢,邪君将她从怀中放出,转身逆风而走,摆出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架势。
叶澜止扯住他的衣袍,大声道:“你俩谁都不准死!”
她希望谁牺牲,希望谁留下?若是以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仙君,期待未来的年年岁岁与他携手共度。但是经过今晚一役,她发现邪君并不似她想象的那般十恶不赦。他不过是性子张狂些,做事出格些,本心并不坏的。一想到他会消失,她竟也有些不忍。
邪君立刻回身将她重新拥入怀里,“舍不得本君咯?”
叶澜止昂首道:“我……我才不是……”
邪君略一低头,轻而易举地吻住了她,如从前出现时那样,狂风暴雨般地侵袭,试图将她牢牢地握在掌心。
叶澜止的脑子有些凌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忽然灵光一闪,她猛地推开他,“你诈我?”
“丫头就是聪明。”邪君闷声笑了,吻了吻她的眉心,“本君爱之甚深呐!”
叶澜止又羞又恼,她早该想到,以邪君的狂傲性子,哪里会这样苦哈哈地谈牺牲?他才不会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去选。他就是想让她犹豫,让她在乎,好在仙君面前显摆自己的重要性,惹仙君发怒。真是个狂妄又幼稚的混蛋!
“丫头莫生气。若真气不过,便打我泄愤也好。”邪君执起她的手,拍在自己的俊脸儿上,深情款款地道,“本君虽是个大男人,却也会担忧。你的仙气越重,离他越近,便离我越远。所以忍不住想知道,自己能否在你心里占据哪怕一点点地方。”
是呵,若她修炼成功,仙君给她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杀了邪君。见他如此担忧、又如此深情的模样,叶澜止满腔的愤怒登时泄了大半,一时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邪君!你若不想对敌便回来,我亲自对付崆峒。”净渠仙君在魂魄中道。
封印中邪气深重,对邪君极为有利,所以自从仙君被夜坤关进炉中,邪君就一直牢牢掌控着这具身躯,不给仙君半点出来的机会。而现今情势大为不同,叶澜止使用“苍生燎”将封印中的邪魔之气焚烧而尽,邪君想继续掌控身躯不再那般容易。
“好容易出来活动筋骨,本君才不要回去!”邪君傲然道。
“那就休再玩闹,惹澜止不快!”仙君冷然道,“之前崆峒受捆灵锁和火鸦钉的合力克制,才没能闹出大动静。现在火鸦钉被拔出,崆峒开始发力,我方形势严峻。必须再刺入火鸦钉,阻止暴风,得到机会启用八方阵,才有斩杀崆峒的可能。”
“好好好,左右本君已得了澜止的心儿,快活得紧,便听你一回。”净渠邪君喜笑颜开,揉了揉澜止的脑袋,随即从袖中取出仅剩的两颗火鸦钉。
一颗交给澜止,告知她使用法诀,另一颗则由他亲自使用。
“听明白了吗?”
叶澜止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脱离他的怀抱,生怕再被他的一颦一笑勾得昏头昏脑。
两人手持火鸦钉,运起避风诀,屏息凝神以待时机。强悍如崆峒,也不可能一直只吹气不进气。他们用食指轻点计数,经过一番观察,崆峒每隔三十个数便会调息一次,每次五个数的时间。他们必须抓住这五个数的时机,迅速出击,将火鸦钉扎入崆峒双眼。
“十,九,八……”
快了!他们吞下隐身丹,身体立时隐没。
“二,一!”
调息时间到,周遭狂风骤然放缓。两人火速出动,一路火花带闪电,以最快的速度飞至崆峒近前。念动咒术,火鸦钉对准双眼刺入。只见两只暗紫色的火鸦,扑腾着火羽,张大了尖利的鸟喙,试图咬进崆峒的眼窝。
然而这回崆峒早有准备,它虽看不见这二人,却嗅得到火鸦钉的气味。它猛一甩头,躲过火鸦钉的攻击,再根据火鸦钉来时的方向判断攻击者的方位,甩动长尾。
叶澜止躲闪不及,被长尾拦腰击中。腹部一阵剧痛,五脏六腑仿佛被震碎了,喉头腥甜,口中喷出鲜血。她支撑不住,从半空里落下,背部朝下,眼见着就要掉进崆峒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阿斩!”
叶澜止强打起精神,呼唤魂中长剑。阿斩自她后脊窜出,在她掉入崆峒口中的瞬间刺破其舌。崆峒吃痛不已,下意识地将口中异物呸呸吐出。澜止携着阿斩滚落在地,所幸未被崆峒吞咽下去,成为它的腹中物。
“丫头!”邪君欲回身助她。
“快!别管我!”叶澜止喊道。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邪君果断重新调动火鸦钉,刺入崆峒左眼。
“吼!!!”
成功了!
颈项上的捆灵锁再度收紧,崆峒拼命甩动头颅,却无法甩掉火鸦钉。
黑暴风终于停了,崆峒的怒火更甚,抬起前肢,怒吼狂蹬。叶澜止在它身前,艰难躲避。隐形丹的效力一过,崆峒清楚地看见了她――一盘美味的狼肉。它的右蹄校准方向,狠踩下来!
一道金光一闪而过,直直刺向崆峒右蹄,却被“铠甲”挡了去。紧接着,数道金光连发,射得稳准狠。金光抵达右蹄时来了个急转弯,绕蹄缠上,狠狠扯动。崆峒右蹄无法平衡,巨大而又笨重的身躯险些摔倒。
叶澜止抬头望去,万万没想到,来者竟是凝华。
只见凝华真人身穿白仙袍,手持金月弓,冷傲地立在云头上。方才的金光正是金月弓射出的箭,箭尾连着的绳索捆住了崆峒右蹄。绳索的另一头由凝华身后一队体貌粗犷的仙门弟子掌控着,全靠他们拼尽全力牵制崆峒,叶澜止才没有被那巨大的蹄子踩成一坨碎肉。
“掌门命我前来保护你。”凝华真人落在澜止身侧,拉开金月弓对准崆峒,冷傲的神态一如往常。
邪君与凤邪见已有人护她,这才继续与崆峒缠斗。
趁此时机,墨安等人迅速组织“八方阵”。
崆峒释放法力,封印上空盘旋起森绿色的光芒。随后,闪电噼里啪啦落下,每劈中一人,便多了一具焦煳的尸首。
“注意躲开闪电!”叶沧起号令道。
仙妖大军受闪电影响,步调十分凌乱。不过,叶沧起等头领指挥得当,引领士兵找到闪电落下的规律,及时躲避。终于,在伤亡最小的前提下,仙妖大军摆出八方阵。即以崆峒为阵心,分别列出乾西北、坎北方、艮东北、震东方、巽东南等八方卦阵。
八方法力齐发,形成八道阵锁,将崆峒的头颈、四肢、尾巴等部位牢牢锁控。
净渠邪君与凤邪在它周遭施法攻击,试图斩杀。怎奈崆峒那一身又厚又长的毛发中浸着黑黢黢的魔气,森绿闪电落下,与魔气融合,形成一层极其坚实的“雷障铠甲”。
以至于他们的攻击招数就像挠痒痒,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更糟糕的是,每攻击一下,就会被铠甲上的雷电反击。他们被击中数次,皆是一身的伤。
叶澜止仔细观察他们的缠斗,眉头紧锁,心中万分焦急。那层“铠甲”太厉害,将它全身乃至于之前最薄弱的眼部都防护住了,兵器、术法皆无法对它造成物理伤害。要杀它,必须将那层“铠甲”去除。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目光在凝华、邪君与凤邪之间穿行。
凝华见她一直瘫在地上,不耐烦地道:“愣着作甚,还不起来?”
叶澜止捂着腹部,每动一下,内脏便一阵剧痛。
凝华挑了挑眉,“是否要扶你?”
“死不了。”叶澜止倔强起身,仰天长啸,“哥哥,邪君,三凌阵!”
三凌阵,是当初在红岩山上斩杀钩蛇时所用的阵法。火鸦钉、捆灵锁、八方阵都只能牵制住崆峒的行动,无法突破崆峒的“铠甲”。不如似当初震碎钩蛇“水障”那般,净渠、凤邪、凝华三人分立三方,分别使用三种术法形成合力,震碎“铠甲”。
净渠邪君略一思索,向澜止竖起了大拇指,“好主意!”
凝华真人微微颔首,倒也没有反对。
“对付钩蛇这种主‘水’的魔,用‘风火雷’的三凌阵最是有效,但崆峒主‘雷’……”凤邪道,“‘水火金’,如何?”
“好!”
洪二狗趴在凤邪背上,听得一脸蒙圈儿,“啥啥啥?水火金又是啥啥啥?”
凤邪笑道:“好生瞧着吧狗蛋儿!”
“……”
三人曾有合作,稍一提点便立刻有了默契。
净渠主“水”,呼云唤雨,淋漓八方;
凤邪主“火”,三昧真火,焚烧大地;
凝华主“金”,弯弓引箭,金刺横杀。
外有八方阵牵制,内有捆灵锁和火鸦钉克制,崆峒只能困守原地受“水火金”阵法袭击。只听“轰隆……轰隆……”数声雷鸣,震得人耳膜几乎要碎裂,崆峒身上的“雷障铠甲”骤然破碎,封印上空那盘旋的森绿色闪电亦渐渐消散。
只剩下最后一击,必须是破骨穿皮、强力致命的一击!
“来吧阿斩!”
叶澜止擦了擦嘴角的血,忍住腹内疼痛,起身屹立。她足尖一点,飞上半空,双手握紧阿斩,运起全身力量凝于手臂。
那张娇俏的小脸儿褪去了婴儿肥,变得线条瘦削;那双杏仁眼儿里不再有自卑怯懦,而是盛满了坚毅的目光;那瘦弱的小身板儿不再步履踉跄,每踏出一步,都似战狼般迅捷有力。
哦不,并非“似”战狼,她本身就是一匹狼,一匹九尾战狼!
当澜止举起阿斩,劈开崆峒头颅的那一瞬,万丈光芒自她身上照射而出,闪耀万方。众人仿佛看到她身后长出了九条灰蓝色的修长尾巴,皮毛亮泽,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