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圭与耶律顺康在集市中又逛了会儿便回营帐去了。至晚饭时分一切收拾得也差不多了,全等明天就要上路返回大水泊了,这次收获颇丰,冰鱼卖了个好价钱,且正旦节所用之物也全购得齐了,众人尽皆欢喜。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边微露晞光,车队便上路了,这几日天气一直不错,一路行来甚是轻松,行到午后,白晃晃的日光在雪的反射下泛着浅金色,让人心里莫名的有了丝惓意。耶律顺康和萧圭仍旧行在车队的最后,暴雪终究还是露了行迹,毕竟已经在归途中,想来不碍事,萧乌纳也懒得理了。
萧圭半卧在车中昏昏欲睡,这几日憋闷坏了的暴雪撒了欢儿,一会儿跑到车队最前面去,一会儿又跑回来,车队中人自是见怪不怪,都知道这是耶律顺康和萧圭从大森林中带回来的“祖宗“,自然也没有人敢去招惹它。耶律顺康小口啜着皮囊中的烈酒,感受着一道道火辣辣从喉咙直冲肺腑,然后丝丝暖意慢慢蔓延至周身,甚是惬意。
忽然,在车外正撒着欢儿的暴雪,从毡帘下钻回到车厢里来,然后伏下身安静地竖着耳朵好像在听什么声音,过了会儿,耶律顺康隐隐听到马蹄声响和马的嘶鸣声,少顷,马蹄声渐响,耶律顺康撩起毡帘一角向外看去,但见约有二十余骑,正越过车队向前驰去,其中一骑甚是惹眼,皮毛油黑锃亮,双耳却欺白胜雪,竟是黑山集马市那匹大黑马。马上人衣着华贵,正是那马主人。此时萧圭也醒来,也正从一角毡帘中看着外边的马队。看到了大黑马,惊奇地道:“咦!这不是黑山集那大黑马吗?”耶律默默点头。“唉!真是好马呀,可惜,可惜。”萧圭边摇头边叹气道。耶律顺康奇道:“好马就好马,这有什么可惜?”“这么好的马,马主人居然舍得送人,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还是他另有所图”萧圭猜测道。耶律顺康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心中若有所思。其实那日耶律顺康若肯出手,那大黑马或许真能驯服也未可知,只是萧乌纳叮嘱再三,要低调行事,二人只好遵从。
说话的功夫,马队已经越过车队去的远了。耶律顺康生性豁达,非患得患失之人,所以对于此事并不放在心上。接下来的路程甚是轻松,到得晚间寻了个避风的所在安顿休息。
第二日继续赶路,待到响午时,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大水泊上空飘着的缕缕炊烟了。待行得近了,大水泊岸堤外一顶顶熟悉的毡帐映入眼中,毡帐穹顶上还覆着薄薄一层残雪,也不知谁家的奶茶香味随着风飘来,让早上啃过干粮的众人忽然又觉得饥肠辘辘。毡帐后面栅栏中的牛、马、羊驼悠闲地嚼着干草。远处隐约可见几只猎狗在积着雪的湖岸上追逐嬉戏着。一片安祥宁静景象。
萧圭伸了个懒腰,边活动有些僵了的手脚,边笑着感慨道:“终于到家了,还是家里好呀!”耶律顺康微笑着点头。早有族里人迫不急待的喊着:“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听见喊声的族中人自毡帐中迎了出来,萧乌纳安排好人手帮忙从大车上搬卸货物。自已去族兄(也是族长)帐中去回禀今年的售卖易货事宜。
耶律顺康和萧圭一起去耶律哥舒帐中,正赶上午饭时间,耶律萍也在耶律哥舒帐中。见儿子回来自是欣喜,拉了耶律顺康问长问短,倒似几年不见了般,慈母舔犊之情溢于言表。耶律哥舒的女儿耶律娥烦着萧圭,非让他讲这次出门有趣的见闻不可。实在推托不掉,便和她说集市上大黑马的事情,听得小姑娘兴奋不已。
日子飞快,转眼便到了正旦节,每年的农历正月初一,汉人叫春节,契丹人叫“正旦”或“元正”。这一天,官方传统的是契丹皇帝要接受朝贺。此风俗最早见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即位后。而正式诏令进贺则在辽太宗耶律德光会同四年。辽与五代各朝及宋并存于世,双方节日相同,所以在和平共处的岁月里,每年的正旦日,双方都互派使臣,共贺新年。契丹人在正旦节还有一项重要的宗教活动,那就是要在这一天用糯米饭掺和白羊髓做成饭团,在每一个毡帐放四十九个。五更天时,从帐中将饭团从中随意掷出,不一定都掷完。天亮以后,再检查帐外的饭团数量,如果是双数就奏乐,举行宴会;如果是单数,就命令十二位萨满(巫师)手持法器,绕着毡帐做法,帐内则在炉火中爆盐、烧地拍鼠(烟火一种)。然后要在毡帐中住满七天才能出去,其实也就是一种祈福活动。
正旦节,耶律顺康和舅父一家及舅公萧七斤吃团圆饭。舅公萧七斤已年近七旬,这些年来身子每况愈下。当年为了避祸来到大水泊,不曾携家眷,事后偷偷派人去大冶府接,才知道妻女已离了大冶府不知去向。这些年来也着人四处寻找,却杳无音讯。萧七斤夙夜忧思,竟至成疾。恰逢那一年雪灾,中夜毡帐被压塌了,被穹顶上木梁砸伤了脚,留了脚疾。这些年请了好些郎中,医诊用药,吃了好些药却不见好。近月余又开始咳起血来。身体愈发羸弱。前些天去黑山集,萧乌纳听熟识的客商讲,黄龙府城内有家医馆,新近来了位宋国的名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犹善疑难杂症,甚是高明。这便商议着过了正旦节,便带萧七斤前去诊治,这病已拖不得了,况且这宋医也只在黄龙府小住月余,不日便要回宋国去了。
正月初三,耶律哥舒便拜托萧乌纳带舅舅萧七斤去黄龙府诊病。耶律顺康与萧圭又央求着同去。碍于耶律顺康的身份,耶律哥舒并不想他抛头露面,可想着他少年心性,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毕竟不能让他在大水泊一生终老,再则上次去黑山集也平安无事,所以允了他。萧圭也得了萧乌纳准许。
黄龙府地处草原与山丘交会之处,扼守混同江两岸和南北交通咽喉,因此成为军事和交通要冲,自古以来便是兵家重镇。黄龙府城始建于古夫余国,两汉时曾是夫余国的都城。隋时为高句丽夫余城。到唐代是为渤海国的夫余府。辽国灭渤海后,改名为黄龙府,并设黄龙县。关于黄龙府这个名字,有这样一段来由:话说辽天显元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率兵攻打渤海国,他们势不可当先是攻占领了夫余城,至正月,辽军又长驱直入攻打渤海国王城忽汗城,忽汉汗城破,渤海王率众投降。二月里改渤海为东丹,改年号为天显,改忽汗城为天福城。此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回师夫余城,并在这里住下养病。七月初,辽太祖病重。某夜有一颗巨大流星坠落于太祖殿前。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夫余城上空便有一条黄龙盘旋缭绕,据说身长一里多,浑身鳞甲光芒四射,金色耀眼。后来黄龙钻进了太祖住的行宫,顿时紫色氲气遮天,浓厚黑烟遮天蔽日,足足经过一天时间才渐渐散去。不久太祖耶律阿保机病故。此后辽便将夫余府改为黄龙府。这段传说或不足为信,也许只是为了神化辽太祖,但黄龙府之名确是由此而来。
此去黄龙府要四五日路程,待准备停当还颇费了些时间。准备了两辆大车,萧乌纳与萧七斤一车,由铁卜力驾车。铁卜力是当年来大水泊的五位御帐亲军之一。萧圭与耶律顺康一车,由另一位御帐亲军迭剌斡驾车。这次耶律顺康想带了暴雪同去,耶律哥舒原本是不允的,可转念一想,自从暴雪来大水泊,足足大半年了,除了耶律顺康和萧圭,暴雪对旁人向来不假辞色,颇有戒心。这狼终归是狼,天性使然。若真要离了二人,留它自已在族中,还真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到那时反到难办了。耶律哥舒又跟萧乌纳细细交代了一番,两辆大车这才起程。
萧七斤身子羸弱,经不得折腾,车中铺了厚厚毡垫,上面覆着狼皮,既让人坐得舒服又可以保暖。这大车长辕高轮,羊驼驾车,行起路来原本很是快捷,可为萧七斤少些路途颠簸之苦,走走停停,行的甚是缓慢。原本四五日的路程,结果第五日天黑才堪堪行至静远县,黄龙府统辖五州:益州、安远州、威州、清州、雍州、三县:黄龙县、迁民县、永平县,归属东京道(今辽宁省辽阳市)管辖。静远县为益州所辖县,与黄龙府约二日路程。静远县地瘠人稀,是一小县,城内除去官家驿站,只有一家小客栈。时下正旦节刚过,自然也没有什么客人。四个房间倒有三间全空着。耶律顺康一行六人分住两个房间,耶律顺康和萧圭、萧七斤一间;萧乌纳与铁卜力、迭剌斡一间。萧七斤重病在身,神情委顿,咳了好一阵,才昏沉沉睡去。倒是萧圭和耶律顺康毕竟年轻,这会儿无一点睡意。暴雪吃了半只鸡,这会在正趴在房间一角休息。刚来送水的掌柜还夸赞道:“这狗儿生的真是妙,这皮毛白的跟雪似的,真招人喜爱。”耶律顺康也懒得解释。倒是萧圭笑着道:“是呀!是呀!掌柜好见识。”心中却不由偷笑,这掌柜老眼昏花,是狗是狼都分不出来。转念一想,看不出最好,省去好些麻烦。
三更天,耶律顺康隐隐约约的听到争吵声,身旁萧圭轻轻的摇着他的胳膊唤他醒来。耶律顺康睡眼惺忪地看着萧圭,萧圭不由分说地拉了他下炕,到窗前耳贴着窗棂,轻声说道:“我听了一会儿,好像那掌柜让人打了一巴掌,那打人的家伙很是霸道不讲道理。”侧着耳,正好听到外面正是那掌柜声音带着哭腔,嘴中含糊地说道:“大爷,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没多余的房给你呀!”紧接着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骂道:“打你个巴掌算轻的,你个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咱们小…咳…少爷什么身份,怎么可以和我们这些人挤一间房!”那掌柜委屈道:“可小店就剩一间房,我也没办法啊!”那沙哑声音骂道“我不管,办法你自去想,反正我们少爷单独要间干净的上房。“那掌柜期期艾艾的道:“你…你…我…我这…哎哟…”正不知所措,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奴哥儿,谁给你的狗胆,让你在这仗势欺人。”那沙哑声音立时陪着笑道:“小…咳咳…少爷您怎么下车来了,这夜深寒重,您身子娇贵,可别受了风寒,这马上就给您找间干净上房,归置好了,让您舒舒服服住下。”那掌柜苦着声道:“这位少爷,小店确是只剩...”不等掌柜说完,叫奴哥儿的就抢着说道:“这掌柜好不懂事,说只剩下一间房,让您和我等挤一挤算了,您说气人不?“那少爷和声道:“老人家,对不住,是我驭下无方,让您吃苦了,我这给您赔罪了。剩下那间房我要了,房钱给您一两银子,您看可行吗?”那掌柜啊了一声,一时语塞。倒是那沙哑声音战战兢兢道:“啊…小…咳咳…少爷,小的知错了,那间房您住着,小的们风餐露宿惯了,一晚不睡不打紧,就在外边给您值夜,护您周全。”那少爷冷声道:“哼!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再犯,阿爷那定不轻饶于你!”转而笑着对掌柜道:“老人家,还劳烦您前面带路。”一阵脚步声响,想是掌柜引着那少爷去客房了,院子里安静了下来。耶律顺康和萧圭耳中听得真切,心中对那少爷颇为好奇,一出手就一两银子,还带着随从,看来身份来历颇不简单。耶律顺康和萧圭回炕上去睡,一瞥之间,暴雪正睁着眼,发出绿幽幽的光警惕望着窗外。想来应该是先二人就醒了,只是他俩全神贯注听外面讲话没注意到。耶律顺康冲暴雪挥挥手,也不知道它懂没懂,反正是倦缩着身体闭上了眼趴回去了。经这么一折腾,耶律顺康还睡得挺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