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耶律顺康起来去前面找掌柜准备早饭,见那掌柜左边脸上还肿着,看来咋晚那巴掌捱得不轻。一行六人用过早饭,铁卜力和迭剌斡去后边小院子套车。萧圭和来打扫的伙计套着话:“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三更了,院子里还那么吵”伙计苦着脸回道:“好像咋天夜里来的客人打了掌柜的一巴掌,详细的我也不清楚,我咋夜跟掌柜的告假回去看生病的阿娘。再说掌柜的也不让多问,也不许说。不过…”萧圭追问道:“不过什么?”那伙计压低声说道:“那客人出手很阔绰,一早结帐走的时侯给了一两银子呐!”萧圭心中一动,昨晚自已听得真切,那少爷确是说过给一两银子房钱。“而且,我一大早来的时侯,看见有四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在那东厢房窗下站得笔直。”伙计接着说道。随后萧圭又和伙计随便敷衍几句,便告辞出来。
套好大车,耶律顺康去柜上结帐,一晚两间客房加上饭钱合计十五文钱。辽国物价极低,且辽国制钱量少使用率极低。在世宗时期,钱币少的可怜,连在上京城里都无钱可用,甚至于要用布匹来交易,换取货物。当下正值穆宗应历年间,钱币仍旧不多,平民百姓用的多为宋国和其他诸侯国的钱币,这银子的使用却极少,这一两银子足够寻常百姓大半年用度。昨夜那少爷只不过住一晚而已,却给了足足一两银子,想来身份绝不简单,非富即贵,但应该也有给掌柜赔罪之意。路上萧圭和前面驾车的铁卜力闲聊。倒是听铁卜力说出了一些二人不知道的情况。原来那晚,在另一间房的萧乌纳,铁卜力,迭剌斡也被吵醒了,也听了个大概,铁卜力再睡下时还看到,那四个随从还真站在那少爷窗前为其守夜。等天亮时,最早醒来的迭剌幹看到那四人依旧站在窗前,倒似乎真的一宿未睡。那少爷出房间带他们离开时,迭剌斡匆匆一瞥,见那少爷年纪不大,身形偏瘦,生得颇为俊美。迭剌斡和铁卜力都做过皮室军军,眼力见识自然还是有的,那少爷的四个随从,瞧着说话作派,行路站姿,似乎是军旅中人,绝非寻常随从或护卫。萧圭听铁卜力如此说,便好奇地问道:“铁叔,那您说那个少爷又可能是什么身份那?”铁卜力笑道:“这就不好说了,也许是哪位州府兵马都部署司的公子,亦或者是哪位节度使的子侄,也可能是哪位宗室皇亲的小王爷也说不准啊!”萧圭咂舌道:“还能是个小王爷,不会吧?康哥,你说那?”耶律顺康笑笑,不置可否。
离了静远县,一路上有些荒凉,浅褐色的树木光秃秃的没半分生气,偶有寒鸦落上枝头,聒噪得让人心烦。耶律顺康等人赶了了半个时辰的路,便看见前面不远处一辆马车行的极慢,车后跟随着四匹马,那四匹马并排走得不疾不徐,动作整齐划一。那马上人迭剌斡认得,正是昨夜那位少爷的随从。铁卜力转头问耶律顺康和萧圭:“你们不觉得这四匹马有些不一样吗?”萧圭不以为然道:“这马比普通的马要高大健壮一些,但比我见过的大黑马可差远了。”耶律顺康沉思一会儿,皱眉道:“这四匹马这般行走,想来是受过训练。”铁卜力笑道:“还是康侄儿观察细致,你说得不错,这四匹马是军马。只有经过训练的军马才能做到如此,待上了战场,才不至于冲锋时自顾自的驰骋,乱了阵型,不过也要乘马之人有娴熟的骑术相配合才行。”萧圭恍然道:“原来是这般道理啊!”耶律顺康他们两辆车辍着前面马车行驶了两个时辰,远远看见路两边出现大片大片的农田。辽国契丹人向来以游牧为生,所以这农田基本都是汉人在耕作,而这田也几乎全是宗室,皇戚和有功勋的大臣的私产,一部分汉人在辽军行军打仗中被俘获,成为实际上的奴隶。
而这些皇室宗亲及功勋大臣们会在州府以外的地方建立属于自己的城市,这种城市被称为头下州城,头下州城规模较小,城市周长不过三四里,城墙为土制,比较矮小且简陋。汉人奴隶居住在头下州城里。并就在头下州城市的周边开辟农田,进行耕作。
头下州百姓的收入,除盐铁税上缴朝廷外,其余全部归头下州的主人们所有。头下州的主人一般是不住在城内。辽国契丹族是一个游牧民族,毡帐才是他们的居所,所以偶尔回来头下州城中小住一段儿时间,也只是为了补充供给而已。
一路上,耶律顺康他们途经了两座头下州城,规模都比较小,这第二座其实只是一座土堡。土堡周边有归属于土堡的农场和牧场。响午到达土堡的耶律顺康等人从堡中百姓口中打听到,这土堡的主人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这耶律屋质说起来是皇室宗亲,是经历太祖,太宗,世宗,至本朝穆宗的四朝元老,在朝中威望极高,甚得穆宗看重。应历五年被穆宗任命为北院大王,掌管辽国五院部兵马。这北院大王属于辽国南北官制中契丹族官制的北面官的官职。
辽国疆域广阔,契丹族等少数民族与汉族杂处,契丹族逐水迁徙居不定所。而汉族耕田筑城定居生息繁衍。生活习俗与语言文化皆不同,这对国家的管理产生了一定影响。如何来解决这一问题那?辽国就根据各民族不同实际情况而制定了南北官制,南面官制以汉族官制而治汉,北面官制以契丹传统官制治契丹。
响午耶律顺康等便在土堡中唯一的一家酒肆用餐食。那少爷和随从也在。那少爷是位十七八岁略显稚气的少年,而那四位随从年纪均在三十岁上下。用过饭,萧乌纳便催着上路,两辆大车沿着东西方向的街道出了土堡东门,继续赶路。这一路再未见那少年一队人的踪影,至落日时分,耶律顺康等人没有寻到可以借宿的村落,便只好夜宿在野外。
契丹族人以车帐为家四处迁徏,这车便成为了重要的交通工具,契丹人的车也随用途而形制不同,耶律顺康他们的两辆大车均为用于迁徒的高轮大车,长辕,高轮,且经过改良。车棚是用四根细木立于车辕之上。然后在细木四周及棚顶围以厚毡,棚顶为轿顶状。车的前面设门,车用一匹羊驼驾辕。车中铺着毡垫与羊皮或狼皮,车中可容二人平卧于其中,其保暖性与舒适性兼顾。
卸了羊驼的辕套,把大车停好,寻了好多枯枝和腐木,挨着大车燃起一堆火,几人围坐在火旁,烤些食物来吃,再喝上几口囊中的烈酒,去去寒气,萧七斤身子弱,什么也吃不下,在火堆旁铺好毡席便先睡去,萧圭和耶律顺康值前夜。萧乌纳等人值后夜。暴雪赖在车中不肯下来。
耶律顺康望着火堆中跳动的火苗,有些出神,萧圭手托着下颌在打瞌睡。二更天,忽然有密集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在静寂的冬夜里听来犹为清晰,耶律顺康侧耳听着,喃喃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连夜赶路?”
一直赖在大车上的暴雪,此时却舍得下来了,乖乖蹲坐在耶律声顺康身旁。那远远的马蹄声愈来愈近。萧圭、萧乌纳、铁卜力、迭剌斡也相继醒来。
此时月朗,星稀,大地笼罩在一片朦胧夜色之中。渐近的马蹄声隐有金戈之音,蹄声密集却绝不杂乱,节奏井然有序。
又过盏茶功,马蹄声已近在耳边了,一支马队踏着碎雪,披着月色,出现在官道上,马队双马并驰,约有数十骑。最前面两匹马,一白一黑,白马上人着灰绿色长袍,黑马上人着灰色长袍,长袍皆为前襟左掩,圆领,窄袖,标准的契丹人装束。白袍人赫然是那位客栈中的少年。少年身侧的黑马上是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二人身后紧随着的数十骑,头戴面具铁盔,身披黑铁重甲,甲胄森严,胸甲前的大圆形护心在月下泛着寒光。马队经过时,那老者侧身回首,颇为意外地扫了耶律顺康等人一眼,马队片刻未停,呼啸着驰骋而去。
月色下,萧乌纳看得分明,咦了一声,不禁吃惊道:“怎么会是他?”萧圭奇道:“阿爷,可不就是那少年吗?莫非有什么不妥?”迭剌斡见萧乌纳神色有异,心念一转,心中了然,看向萧圭开口道:“那少年来历可是不简单啊,居然调得动斡鲁朵。”耶律顺康吃惊道:“您是说刚才的重甲骑兵是斡鲁朵?”迭剌斡点头接着道:“正是斡鲁朵,我大辽国皇帝的宫卫军是也。那斡鲁朵身披的重甲,在我辽国军中数量本就不多,一般只装备给最精锐的皮室军和斡鲁朵,而普通军士只披半甲或根本不披甲的。那斡鲁朵所乘之马也并非我辽国普通的矮马,全是西域繁育的良种马匹,高大健硕,奔跑迅疾,最能负重,且耐力极强。”耶律顺康道:“那您怎么那般笃定是斡鲁朵,不是皮室军?”迭剌斡笑着道:“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出身了吗?”耶律顺康恍然道:“可不,我倒忘了这一层了,凭您曾经的身份,这份见识与眼力自然还是有的。”
萧圭与耶律顺康对耶律哥舒等人的身世自然知晓,还知道耶律顺康的阿爷本也是皮室军,随太宗南下伐晋时不幸战死,当然,这原来就是一套编好的说辞罢了。
萧圭疑惑的问道:“既然这斡鲁朵是宫卫,那少年是什么身份啊?居然能调动斡鲁朵?”萧乌纳肃然道:“既然他来了,自然有人帮他调动斡鲁朵。”“他?难道您知道那少年的身份?”萧圭追问道。萧乌纳摇头道:“那少年的身份我并不知,但那乘黑马的老者我倒是还记得。”“他是谁呀?“萧圭记得那老者五旬左右的样子。
萧乌纳长出了口气,抬起头,望向夜空,眼中满是凛然之色,一字一句缓缓地道:“他是我大辽的北院大王一耶律屋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