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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汉 医

耶律屋质这名字在路经土堡时候,萧乌纳便已经和大家粗略的讲过,说起来可是大辽的风云人物,想不到居然就在去黄龙府的路上遇到了,真是出人意料。

只是不清楚,这位辽国宗亲勋臣,掌管五院部兵马的北院大王,怎么会出现在这,在如此深夜和那不知来历的少年,在斡鲁朵的护卫下,行色匆匆的赶路。

耶律顺康心中疑惑的问萧乌纳:“您认识耶律屋质大人?他既然是北院大王,怎么出行随护的不是五院部兵马,而是斡鲁朵哪?”萧乌纳自嘲道:“我当年不过是个左皮室军中的低阶军士,要不是耶律哥舒大哥看我有些粗鄙武艺,和一腔热血和忠勇之心。让我做了太宗的贴身护卫,我才有了扈从太宗的机会。在皇宫和御帐行宫值守之时,有幸见过当时任锡隐之职的耶律屋质大人数面。至今虽已多年,但耶律屋质大人当年清雅姿容,却不曾忘。”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至于这不用五院部兵马,而用斡鲁朵,我猜测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辽国的那位要来了,所以才遣心腹耶律屋质大人来打前站,安排行宫宿卫,接应起居之事。说不定明天就在斡鲁朵护卫之下,驾临黄龙府也不说定。”

一边的萧圭心直口快:“阿爷,你口中的那位是谁?按你这么说,这不就是我们大辽国的皇帝陛下吗?能让耶律屋质大人如此,又能调得动斡鲁朵,这不是我们的陛下又能是谁呀。”

听萧圭如此说,萧乌纳沉默不语。众人心中雪亮,恐怕萧圭应该猜得没错。萧乌纳沉声道:“今晚这桩事大家心中知晓便好,明日就全要忘了,莫再提起,夜己深了,早些安歇吧,明日还要赶路。”

萧乌纳与铁卜力值后夜,让其他人休息。

耶律顺康躺在篝火旁,望着满天繁星,怔怔出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感叹人生际遇真是奇妙,短短几天行程,先是遇到大辽皇室宗亲,北院大王这等权臣,且又能见识到大辽最精锐最具战力的骑兵宫卫斡鲁朵,在稍后行程中,说不准或有幸得见大辽最具权力与荣耀的陛下龙颜,也未可知,忆及于此,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与期待,耶律顺康由着思绪信马由缰,天马行空,意识渐渐模糊,终抵不住倦意,沉入梦乡。

翌日,耶律顺康一行早早醒来继续赶路。行了两个时辰,离黄龙府愈近,景象愈是不同,村落与游牧毡帐密布,人烟变得稠密,田间小路交错纵横,土堡城郭遥互相望,一派繁华景象。耶律顺康与萧圭自小长在大水泊,除去黑山集,再也未见过如此繁荣光景,自是喜不自禁。

响午刚过,一行人终于远远地望见一座高大城池耸立在莽莽平原之上,土褐色的城墙尽显沧桑,行得稍近些,终于看得清楚,这是一座高约五丈的土夯板制城池,估计城墙周长约有九里,城墙宽约一丈,城墙四角设塔楼,高于城墙丈余,也就是箭楼,战时可登高瞭望恃险拒敌。城墙上每隔七八丈有一高台,为四方形状,称为“马面”,为守城兵士战时掩体,距城墙五丈外是条人工护城河,河宽约十丈,一座木制吊桥在粗重的铁链牵引下横卧在河上,贯通两岸。西侧城门高约丈八,宽约三丈,城门口有府兵把守。

耶律顺康顺康一行随着人流车流缓缓自西门进入城内。城内街道为井字形结构。自西门进城,宽阔的街道两旁,客栈,酒肆,布庄,药铺,铁匠铺,脂粉铺,医馆,粮米铺等等,店铺林立,热闹非凡。杂货铺外边摆的的小玩意儿,更是琳瑯满目,看得让人目不暇接。萧圭与耶律顺康已经瞧得懵了,全然忘了此行来所为何事了。

萧乌纳让萧圭去打听医馆的所在,这医馆颇有名气,城内百姓妇孺皆知,名曰“春晖堂“在城内东北角得胜街街尾,塔楼附近。耶律顺康一行边走边问,好半天才在得胜街上找到那家“春晖堂”。这家医馆不大,位置偏于城中东北一偶,是个两进的院子,前面座房门楣上一块木制招牌,阴刻样式写着“春晖堂“,字迹风吹日晒,雨雪侵蚀,已经有些斑驳。

医馆不大,但这讲究不少,这医馆中游历来的宋国汉医虽在馆中,但这医病是要提前约定日子的,且规矩是一天只医看二十位病人,耶律顺康一行来得晚了,二十个位置早就排出去了,只能今天约好,但要二日后才能医病了。耶律顺康虽急着给舅公医病,但这“春晖堂”的规矩却又不能不守,只能先寻个住处,耐心等二日后再来医病。

转过得胜街,在前面街上投了客栈,安顿下来,只等二日后去投医诊病。

萧七斤精神愈发委糜,吃了碗粥便又躺下休息。萧乌纳与铁卜力、迭剌斡咋晚都没睡好,都想在房中休息补觉,耶律顺康萧圭毕竞年少,初来州城,繁华喧嚣景象诱得二人心中难忍,只盼去街上好好逛上一番,才了心中所愿。

萧乌纳知道拦他们也拦不住,莫不如遂了他们愿,去长些见识,见些风物人情也好。

应了萧乌纳叮嘱,耶律顺康与萧圭便去了最是繁华喧嚣的街面闲逛,在点心铺子里买了糯米芝麻蜜团。一会儿回去给萧七斤等人尝尝,在水粉铺子购了几盒胭脂,准备回大水泊送阿娘和耶律娥妹妹。其它铺子不管买不买,都要进去好生看它个一番,才再换家继续逛逛,如此逛法,等到掌灯时分,二人也只逛了一条街而已,多亏这街中有好几家药铺和两家寿材店,这没病总不能去药铺胡乱看,还有做死人生意的,忌讳的很,总是不能去逛的。

回去客栈,萧乌纳已经让伙计把准备好的晚饭安排在房中,萧七斤吃了半个糯米芝麻蜜团,因为太甜,咳了好半天,知道是耶律顺康一番孝心,心中安慰。

这黄龙府人口稠密,契丹族人与汉人,铁骊,女真,党项,突厥,兀惹,勃海人等少数民族杂处,所以黄龙府也成了各民族交流与通商的汇集之地,所以饮食文化,民族习惯,衣着服饰,包括语言都体现了极强的包容性,各族交流商贸,语言不通,皆会由汉人翻泽成汉语进行沟通。这也成就了黄龙府的经济繁荣。

晚饭时间兴致极高的耶律顺康和萧圭,喝不了不少宋国的竹叶青酒。这竹叶青是以汾酒为“酒底”,再配以十余种名贵药材加以独特的生产工艺,加工而成,入口清醇甜柔,有股淡淡的竹叶清香,喝时候不觉,可这喝的多了,却是生了醉意。

第二日,早上梳洗完毕,耶律顺康二人和萧乌纳打了招呼,早饭也不吃,直接就去街市中闲逛。今日二人选了另一条街市,先是在一家馒头铺吃了早饭,等得街市中商铺陆续开门,二人便径直走进一家绸缎庄,想着阿娘再过两月要过寿诞了,耶律顺康想着给阿娘买些绸缎做件新衣。

这契丹族人服饰与汉人不同,契丹人生活在草原之上,且四处迁徙,早期北方服饰以动物毛皮为原料居多。建国后,契丹人掌握了简单的织造技术,建立了自己的纺织工业作坊,随着汉人织女在战争中被大批掳来,以及汉人的大量迁入,加快了契丹族的纺织制造水平,大量的麻布、纱、绸、绫、罗、绢和驼尼被生产制造出来。当然,多数供应给辽国的宫廷、贵族、以及皇室宗亲和官僚们。百姓的服饰还是以粗布为原料制作居多。在黄龙府有寥寥几家有“官商”背景的绸缎庄,从宋国运来上好的丝绸来贩卖,当然价格不菲,寻常百姓是买不起的。

当年耶律哥舒与耶律萍避祸大水泊,太宗所赏赐的金银财物尽皆带走,那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以一生衣食无忧,所以这些许年在钱财上,耶律顺康倒也不曾短缺过,只是做人行事上,耶律哥舒嘱咐他一定要低调。

耶律顺康和萧圭在店里转来转去也没看到中意的绸缎,他依稀记得阿娘有件平纹绿色绣花的绸缎衣裳,在箱子里放了好多年舍不得穿,最后被老鼠咬了个洞,再也穿不成了,阿娘每次都手捧这件衣裳怔怔出神,大半天都不讲话,眼中隐有泪光。那时便想着有机会一定给阿娘再做一件同样的衣裳,省的阿娘伤心。耶律顺康哪里晓得,那件衣裳还是太宗在时,晋国贡来上好绸缎做成。自到了大水泊,耶律萍再也不曾穿过那件衣衫。因为毕竟时过境迁,只是每次捧着衣衫缅怀与太宗的种种过往,怎不叫人黯然心伤。

店里的掌柜见耶律顺康和萧圭两个人看了半天,却只是摇头,心中颇为奇怪,便笑着迎上前去问道:“不知两位客官要选些什么呀?”耶律顺康回忆着说道:“我想找一种平纹绿色绣花的绸缎来做件衣裳,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那掌故哦了一声,颇感意外。因为在辽国,平常百姓的衣裳颜色都以灰绿、灰蓝、赭黄、黑绿,灰黑色居多,纹样也极为朴素。听耶律顺康说要找的绿色且要平纹带绣花的绸缎,那可是宋国杭州产的上等缎绸,花样精致,色彩绚丽,而且产量不多。掌柜笑着道:“这还真巧了,小店里倒有一匹绸缎的花色和客官说的相似,只是这绸缎都是给城内的官眷、皇室贵戚特供的,现下所余不多了,客官要买的话,这价钱可是不便宜呀,要不咱们去楼上看看去?”耶律顺康欣然点头。上了二楼,耶律顺康发现这楼上的布匹、丝绢,绸缎的成色明显好过楼下的不少。

掌柜的请二人落坐,马上有伙计上了茶水和点心,掌柜的告了个罪,去后面库房去取绸缎。二人细细打量起二楼的陈设来,这二楼全是按照宋国的样式装修,桌椅、案几、屏风皆古雅质朴,颇有韵味,就连那陈设架上的花瓶、瓷砚,小盏,净瓶,画盘也都是宋国民窑出产的。

二人正等着掌柜的,听着楼梯间脚步声响,刚才上茶的伙计前面带路,躬身笑着引着两人上得楼来。前面那人,头戴貂皮帽,身着灰绿色长袍,腰中束褐色腰带,脚上穿着黑色及膝长靴。十六七岁年纪,身形瘦弱,面色白皙,容貌俊美。耶律顺康二人看清那人面容,心中一怔,这还真是巧,居然是那个和耶律屋质大人一起的少年。

少年身后那人,身着红色长袍,腰系革带,足蹬黄色长靴,髡发短髯。亦步亦趋跟随着少年。那伙计笑着说道:“萧公子,您请稍坐,掌柜的马上就来。”那少爷颔首含笑道:“好说,好说。”说话间被那伙计引着,坐在了耶律顺康旁边。

那少年瞧见耶律顺康二人,冲着二人微微一笑,点了下头。那少年生得俊美,这一笑,就如一那泓秋水,微风下荡起的阵阵涟漪,一株春花,嫣然绽放于微醺的午后。萧圭看得竟有些痴了。耶律顺康礼貌地点头回应。那被伙计称作“萧公子“”的少年见萧圭的神情,面上一红。那站立于萧公子身后的汉子重重咳了一声,看向萧圭的目光中满是鄙夷。萧圭也自觉失态,忙收摄心神,正襟危坐。

萧圭心中暗暗自责,对方不过是个男子,这要是个美貌女子,自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荒诞之举。

多亏那去而复返的掌柜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那掌柜手中捧着一卷绿色花样绸缎喜滋滋的回来。掌柜的把那卷绸缎放置在耶律顺康和萧公子前面的桌上,然后躬身先跟萧公子打了个招呼,这掌柜的极为事故,知道这能到二楼来选东西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虽和萧公子不识,但总要拉近一下关系为好。

掌柜的把那卷绸缎慢慢摊开来,一幅深绿底面,上绣梅花图样的绸缎就呈现在眼前,绣图上错落有致的深褐色梅枝,凌寒怒放的浅粉色梅花,花瓣层次分明,色彩艳丽,栩栩如生。掌柜的见几人的目光全都被绸缎中的梅花所吸引,忙及时的补充道:“这梅花的图样是寻得宋国的丹青名家所绘,这绸缎虽不是极品,但也是杭州出产中的上品了,这纹绣全是由女绣工手工绣成,要好些时日才能绣成。”耶律顺康心中偷笑,这掌柜的就会胡说,这图案是绣工手工绣成倒可能是真,至于这图样是宋国名家所绘多半是他胡诌的,目的就是想多卖些钱罢了。

那萧公子看的痴迷,忍不住吟到:“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吟罢还深深沉浸在诗句意境当中。

掌柜的于诗文自是不懂,但这拍马谄媚的功夫却炉火纯青,忙不迭的赞道:“公子好诗,好情怀!”

耶律顺康和萧圭自小习武,诗文却是一窍不通,只知道多半这诗文和图案中的梅花有关。

耶律顺康对掌柜道:“您这绸缎,开个价钱吧?”掌柜的眼珠一转,对那少年笑道:“不知萧公子觉得这绸缎如何?”耶律顺康心中了然,这掌柜是想自己和萧公子出价,价高者得。好抬高价格。

萧圭微怒道:“好你个掌柜的,分明是我们要买这绸缎的,这位萧公子何时没说要买!”

掌柜忙说道:“不然,不然,这位萧公子几天前就已经预订了。”

萧圭心中想道,这萧公子前天才刚到了静远县,这咋天晚上恐怕也才到黄龙府,哪来的几天之前预定之说,分明是托词,只是想把这绸缎多卖些钱而已。只是碍于这萧公子来历极其不简单,萧圭不好当面揭穿。

耶律顺康看向萧公子,想着他有什么打算。

萧公子眼中盯着那绸缎默不作声,目光游离,好像在想着什么。那掌柜轻声道:“萧公子…萧公子…萧公子您看这…?那萧公子似乎一下回过神来,摇着头笑道:“这绸缎梅花绣得妙绝,很是不俗。但这颜色太过明艳,分明是女人家作衣裳的上上之选,我这次是想给阿爷选块锦缎做身袍衫,这绸缎既然是那位兄弟先选定的,我看我还是不要了。”说罢,笑盈盈着望向耶律顺康。

耶律顺康单手覆在胸前,躬身一礼,正色道:“多谢萧公子成全,我是想给阿娘准备一份寿诞礼物,因为多年前阿娘曾有一件相似绸缎衣裳,遭鼠咬上不得身了。”萧公子似乎有些意外,不想耶律顺康如此孝顺。不禁上下多看了几眼,见耶律顺康相貌端庄,粗犷中透着几分文雅,这容貌气质似乎有些眼熟,可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耶律顺康对萧公子如此客气,是因见他与耶律屋质大人同行,无形中多了几分敬畏,此刻见他为人随和,且丰姿俊朗,又无形中又多了几分好感。于是试探着问萧公子:“不知兄弟名讳…?“萧公子目光流转,沉吟一下回道:“我姓萧,名英落。”耶律顺康哦了一声继续道:“萧兄弟,幸会。我姓耶律,字顺康。”一指身边的萧圭说道“这位是我的兄弟,萧圭。”萧英落点头示意,萧圭拘谨一笑。

耶律顺康花了足足七两银子才把绸缎买到手,萧英落见耶律顺康居然为了阿娘出手如此大方,心中对其多了几分敬佩,更多了些许好奇,这能拿得出七两银子的人毕竟不多。绸缎到手,耶律顺康不多做停留,与萧英落告别,掌柜喜滋滋的亲自把二人送下楼,临走说了不少恭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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