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国丧期间,打断很多事情的进度。
西域长城停滞,吐谷浑军队卷土又重来,频频骚扰;大运河工程,自入冬后,开挖难度异常之大,导致劳工死伤无数,此时又因国丧停工,惹得景帝心中极是不快。
父母俱崩殁,他现在成了真正的一家之长,既在皇家,也在天下。
当初启帝留给他的,是一个刚刚统一的国家,于内,南北面和心不和,各地皆是拥兵自重的高门军阀,于外,吐谷浑因数年休养生息,已逐渐长成西北最大的军事力量,近几年不仅骚扰甘州、青州,还插手西域多国内政,北面突厥数部环伺,东北高丽如同一只恶狼。
经过几年不断地东奔西走,他的国家此刻幅员多么辽阔,物华天宝,资源何其丰富,版图早已远超当年。
可他所做的仍不够,即使一天只睡数个时辰也管不过来,开运河、建粮仓、修水利、建长城、打西北、改科举、裁六部……
阿娘似还嫌他做得不够好吗?还惦念着她的宝贝长子?
景帝想起元涟的脸突然一阵恶心,大哥的名誉握在他手中,需不需要正名,为什么而正名,不必听阿娘和她的吩咐,他再也没有任何可畏惧的人或事。
因太后国丧打断的,还有小圆子和云熙的约定,原本他们商议,开春后就找媒人跟对方家里提亲。
自恣意来过后,小圆子一直惦记着她,他素爱画画雕刻,便用一截木头刻了穆恣意的塑像,放在书桌前。
阿音常以此打趣,却也觉得小圆子手艺过人,如同他一贯模仿别人时,能很快抓住重点。
小圆子所刻的塑像,背阴时,她的眼窝、脸颊随着阴影呈现一种姿态,当面朝阳光时,眉梢、眼角俨然又有另一种风情。熟悉之人,一见便知是穆小姐。
国丧结束,景帝意欲再次南巡以查看运河进度。阿音知小圆子惦念恣意,便求了恩典,随大军同往洛阳,云熙作为穿针引线之人,自然也相伴而行。
阿音本想带着裴斐,谁料他母亲在此时过世,他不便同去,阿音也就没有勉强。
到洛阳,三人别了皇帝队伍,前往穆家。
“想不到,想不到,你这样不善言辞,竟要帮我家小圆子做媒。”
“我不是媒人。”
“哎呀,我知道呀,怎么这么多年你还听不懂我的玩笑。”
“对了,这次洛阳之后,我要,去户部任官。”
“真的啊?那你什么时候穿官服来给我看看?想来你这身姿穿官服定是相当出众,不知又要迷倒多少京师女子。”
“以后可能没空常陪你出来。”
阿音这才明白云熙的意思,自打学堂重逢,因总见他一人独来独往,阿音但凡碰到活动,必会叫上他,但即便如此数年,云熙的交际看上去仍是毫无长进,不过阿音已逐渐习惯他的陪伴。
“你做官了,我还真担心呢。看看你,刚才连我的玩笑都听不明白,将来官场的迎来送往、人际应酬该如何是好啊?”
“出仕是家父的意思,我会做个纯臣,专心自己份内的事,迎来送往那些,自有父亲担待。”
云熙说完顿了一下,快骑两步到前头,才转过头幽幽开口。
“不过你的玩笑我并非听不明白,只是因为,有些话太傻了,简直不可置信。”仍是板着脸,没有表情、没有温度。
小圆子在一旁听得捧腹大笑,频频拍掌,“云熙弟弟,我敬你是条汉子。”
“好哇!看来你口才真是长进啦!”阿音驱赶枣芽往前挤了几步,到云熙身后,一鞭子给云熙的马屁股抽了下去,那马顿时犹如箭离弦,呼啸飞奔往前,“我倒要看看现在是谁傻!”
穆家收到云熙事前来信,自是好好准备着,没几日,见恣意与昌德侯情投意合,长辈们也颇有意这门婚事。
待天转热,穆家安排几个晚辈同去老君山避暑。
恋爱的甜腻味道伴着爬山的路,小圆子知道云熙心意,因此也尽量给他机会和阿音独处,只是姐姐再也没有提过自己的终生大事。
殊华姐姐一旦问起,她就搪塞说还没想好。这一年多来,她的行径并不曾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好像容止的婚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但小圆子知道,阿音一直没有放下心里的失望。
“元缄成亲后,便搬回自己的侯府吗?”云熙问到。
“是呢,这事回去要跟小五姐姐商量,他和恣意年纪太小,但婚后若还被两个姐姐看着,我又恐怕他不自在。”
“那你自己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阿音皱眉陷入深思,她原本非常清楚,嫁给容止,完。可现在,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捡起来开始重新想过,“只要这天下还是元家的,我就一直做个吃喝玩乐的郡主,也不必再费脑多想。”
老君山并不算高,山中有碧潭,如同一块绿色宝石嵌在悬崖脚下,周围植被郁郁葱葱笼罩着湖水四周,一侧有窄而细的瀑布,水花飞溅至湖中,撞开两层圈,一圈是湖水的涟漪,一圈是阳光照在湖底碧石上的影子。
爬至山顶,延绵不绝的山峰铺陈在眼前,云海翻涌,似仙气东来。光打在层叠白云的额边缘,犹如镶嵌着彩色或金色的边框。
阿音眷念落日余晖,迟迟不肯离去,小圆子便带着恣意先走,留下云熙陪她。
“你看这日头,往下掉的时候阵仗多大,可光芒彻底消失,原来只在一瞬间。”
“天要彻底黑了,咱们走吧。”
不久,山里传来豺狼虎豹嚎叫的声响,绵延不绝,阿音感到害怕,“他们怎得叫得这么惨?”
“应该是饿了。”
“啊,我听着离我们倒很远哈?”
“可它们对山路和气味应该都很熟悉。”
“没事,咱们应该快到了。”
云熙知她害怕,一心想逗逗她,便伸出剑柄绕在身后,挠她右手臂。
阿音甫一被碰到,就像弹簧一样,跳到云熙身边,伸手抱住他,声音都嘶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快看看,我左边是不是有东西!?”
“你不是不怕吗?”
“是你?!”阿音推开他,一人往前走去,心中默念,“绝交绝交绝交绝交绝交……”
然后再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穆云熙!绝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