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站在状元路口,旁边是冯巧。张大兵去世后,张志要把这件事通知到县上去,还带着张大兵委托他交给主任张峰的一封信。
冯巧自从插队后就一直待在庸情村里,最远也只是到过庸情村周围的村子干活,实在是闷极了,这次听说张志要到县城里去,冯巧找到张志询问能不能也带上她,张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可求之不得啊。
两人坐上了提前说好的邮车,这司机陈果是庸情村的女婿,娶了庸情村的姑娘,和张志比较熟。平时,陈果开着邮车总是一个人,一路上除了抽烟就没其他事干了,这次捎上张志两人,也可以消解些无聊。
张志和冯巧挤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张志上了车,第一时间就拿出一根香烟递了上去,笑着说:
“这次就麻烦果哥了!”
陈果接过烟别在耳朵上,说道:
“谢啥子哦!都是些兄弟伙计,我刚好也顺路。”
冯巧也对着陈果说道:
“谢谢果哥了!”
陈果听了冯巧乖巧的声音,这才把头转过来,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冯巧,盯了好久,吃惊地对着张志说道:
“你小子可以啊!一声不响地找了个那么巴适的婆娘!你们这次去县城是扯证嘛?”
冯巧听后脸一下子就红了,头也低了下去。张志看到冯巧如此害羞,就对着陈果解释:
“开啥子玩笑哦!我是去县城办事,这位冯巧同志是我们村的知青,跟到我去县城看一下的,不是我的对象哈!”
陈果听了连声对冯巧道歉,冯巧还是低着头,摇着头小声说道:
“没关系的。”
张志表面上向陈果认真解释他们的关系,可心里却暗喜:这陈果硬是要得!下次要请他吃顿饭!
庸情村离县城有一段距离,开车也得开上两三个小时,山区路险,更是要开的缓慢些。漫长的时间里,冯巧靠着窗户睡着了,张志则陪着陈果摆龙门阵。
“张志,你去县城干啥子?”
“村支书走了,去县城通知些人。”
提到张大兵,张志瞬时变得伤感,他又想起了这位伟大的老人。
“啥子!大兵爷走了?我啷个不晓得?”
“你刚好在外头开车,一周前走的。”
“唉,可惜啊!老子这辈子最服的就是大兵爷,你晓不晓得,老子的婆娘就是大兵爷介绍的。”
“你也莫伤心,大兵爷现在更轻松了,不用再天天劳累了。”
张志的话没有缓解陈果的情绪,陈果默默点燃一根烟,长吸一口,再重重吐出,似乎这能让他沉重的心情有所缓解。
接下来,陈果没有再说话,红着眼,静静地转动着方向盘,一根烟抽完马上又点燃一根,张志在这压抑的环境中慢慢沉睡,在梦里,他又梦见了张大兵,张大兵正在煤油灯下埋着头写报告,张志就一直默默注视着张大兵,他多么想走上前去握着大兵爷的手,和大兵爷聊会儿天,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梦罢了,他清楚,这只是梦,他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多看会儿大兵爷。张大兵写完报告,把它叠好放进信封里,转过头来,对着张志喊道:
“还愣到起干啥子!过来拿信,给我送到县里去!”
张志先是呆滞了几秒,然后十分惊喜:原来这不是梦!
张志立即朝着张大兵奔去,他伸出双臂,想紧紧抱住张大兵,永远不放手,可当指尖只差几厘米就要触碰到张大兵时,
“志哥,快醒醒啦!我们到了!”冯巧将张志拉回了现实。
“志哥,你怎么哭了啊?”
张志擦干眼角的泪水,说道: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你先下去吧,我马上下来。”
等冯巧下车后,张志看着挡风镜上的自己,自言自语道:
“多希望这一切也是个梦。”
张志领着冯巧先去县革委找张峰送信,一路上,由张志担任冯巧的导游,向她介绍每个地方。
“那是草坝。”
“志哥,谁住这里?”
“哦,是回族人。”
“原来是这样啊。”
“那是钟鼓楼!在以前,那儿十分热闹。”
“那是川剧团,我一直想进去看场戏,可一直都进不去。”
冯巧一脸好奇地听着张志介绍,并时不时发出疑问。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县革委办公的楼前。
张志找到老门卫苟德福,问道:
“老爷子,张峰主任在不在啊?我找他有事。”
“在是在,你是他啥子人?”
“哦,我们算得上亲戚,我是庸情村的,我们村支书叫我送封信给张主任。”
“那你在这儿等到起,我去问一声。”
张志和冯巧就站在原地等着,不久,苟德福就慢悠悠地走回来了,对着张志说道:
“你们可以进去了,你晓不晓得张主任在哪个房间?二楼左手边最后一个,莫找错了。”
张志和冯巧对着苟德福连连道谢,苟德福挥挥手,表示没什么。张志和冯巧来到了苟德福所说的房间,张志小心地敲了两下门,门里传来一句威严的声音:
“请进!”
张志拉开门,走了进去,冯巧跟在身后。张峰正忙着看文件,张志不好打扰,两人静静地站在原地。
张峰终于看完了文件,抬起头看着张志,笑着说道:
“你是庸情村的张志吧,我见过你。这次你们村支书给我写信干什么,之前他不都是让你给带话吗?”
“张主任,村支书他......走了。”
“什么!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张峰十分震惊。
“一周前。”
“怎么突然就走了啊!张大兵,你个老辈子,还欠我一顿酒,你就先走了,算啥子事啊!”
张志从包里掏出信交给张峰,张峰接过信,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开始认真地读了起来。
张志和冯巧等待着张峰读信,过了一会儿,张峰读完了信,庄重地将它叠好放进信封里,放在文件下面。
张峰仔细观察着张志,然后对他说道:
“张大兵同志是个好同志啊!是个好党员!县上会记到的!”
张志低着头不说话。张峰又开口道:
“现在你们村少了村支书,又没得合适的人选,那就先空起,你负责下村支书的一些工作,你之前也跟着村支书工作,有经验,我放心!好了,没什么事你们就可以回去了,我还有事没忙完。”
张大兵给张峰写了什么,张志不知道,他一直没打开过,他只知道,他现在肩上的任务更重了。
张志和冯巧来到供销社,买了许多米面油,看到张志买了这么多,冯巧问道:
“志哥,你买这多干嘛啊?”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张志和冯巧拿着东西来到城外郊区,在一个小山包上,有一座茅草土胚房,茅草没剩下多少,空出许多,墙壁也有许多洞,极为破败。
张志把东西放在门口,对着屋内喊道:
“朱老师,我又来看你了!”
接着,一位穿着破烂不堪的老人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满头白发,衣服感觉很多天都没洗过了,发出一股酸臭味,脚上是一双快要烂掉的草鞋,脸上满是斑点、皱纹,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裤子一长一短,露出了棍子一般的腿。
朱安详不说话,只是看着张志。张志好像早已习以为常,笑着递上刚买的糕点:
“朱老师,这是我买的糕点,饿了吧?快吃吧。”
朱安详拿过糕点,一个接一个地朝嘴巴里送,大口吞咽着,可以看出,他很久没吃饭了。张志拍着朱安详的后背,说道:
“朱老师,慢点吃,还多呢,慢点吃。”
朱安详狼吞虎咽地吃完糕点,就回到床上呆呆地坐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张志。
张志这才和冯巧说道:
“他是我的数学老师,对学生非常好,数学水平也非常高,我当初数学不好,经常是朱老师给我单独开小灶。”
听着张志讲朱安详的遭遇,冯巧又想起了她的老师董建华,她现在,还过得好吗?
张志开始收拾着屋子,这屋子实在是太乱了,屎尿的气味也格外刺鼻,张志丝毫不在意,认真地打扫着屋子的每个角落。冯巧本来也想帮着一起打扫,可张志坚持不让她动手,冯巧只好作罢。
冯巧在屋子的桌角下发现了一本高中数学书,已经非常破旧,但冯巧感到异常熟悉,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书了。冯巧翻着书,不断回忆着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可书中有一道题,她想了很久都没有一丝头绪,看见在床上坐着的朱安详,想起他不是数学老师吗?我可以请教他啊!
冯巧把书拿到朱安详面前,指着那道题,诚恳地说道:
“朱老师,这道题我不会,你教教我吧。”
张志让朱安详慢慢又恢复平静。张志把买的东西全部都搬了进来,然后准备离开。
张志对着朱安详耐心地说着:
“朱老师,这些是我给你买的东西,全部都放在这儿了,你要按时吃饭,不要到处乱跑,天冷了记得添被子......”
张志此时像个送别出远门的儿子的老母亲,唠唠叨叨,感觉有说不完的话,有一百万个不放心。
张志交代完所有事情,朱安详也不回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看着张志。张志对着冯巧说道:
“我们走吧。”
“志哥,朱老师怎么了啊?感觉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都说朱老师疯了,谁也不认得了。但我一直相信,朱老师一直都认得我,我相信,一定是这样!”
随着张志和冯巧逐渐走远,坐在床上的朱安详看着逐渐远去的张志,他麻木的表情有了变化,不断抽动,浑浊的眼睛不断涌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