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革委的会议厅里一片寂静,气氛十分压抑,众人连口水都不敢随便咽下。主任张峰打破这沉静,神情凝重地对众人说道:
“现在不是沉默就能解决问题的!现在的首要之急,是要想尽一切办法,顺利度过这次大旱灾!”
副主任王旭附和道:
“对,主任说得对!我们目前的任务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度过这次大旱灾!其余一切事情放在后面去!”
另一位副主任王卫国早就对王旭趋炎附势不爽,冷冷的说道:
张峰重重拍了下桌子,严肃地看着每个人,很有中气地说道: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们个个不想办法,光在这儿叫苦,这像个啥子话!今天不想个解决方案出来,就不散会!”
话毕,众人都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忽然,王卫国拍了下脑袋,激动地说道:
“张主任!我们可以先拿公社的粮食去救灾啊!等来年,再补回去!”
张峰紧皱眉头思索着,还未表态,王旭直接大声反对道:
“王卫国!公社的粮食是你我敢动的吗?那是国家的粮食,要是出了啥子差错,在座的所有人都跑不脱!”
其余人一听也都害怕了,纷纷附言:
“对啊,公家的东西动不得!”
“国家的东西动了是要吃枪子的!”
“我们还是想些其他办法吧!这个万万不得行!”
场面十分热闹,仿佛明天就回开始审判似的。
张峰缓缓睁开眼睛,渐渐起身,疲惫地说:
“就先拿公社的粮食救灾,出了什么问题,我一个人负全责。”
说完,张峰便疲惫地离开了。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王卫国对着王旭笑着说道:
“王副主任,走吧,去安排救灾的事宜。你现在可是不用怕担责了。”
王旭听了王卫国的嘲讽,冷哼一声,铁青着脸离开了。看见王旭这个样子,王卫国也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张志狂奔到张大兵家,见到张大兵后,紧紧抓着张大兵的双手,想说什么,可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村长吩咐邱瑞去给张志端碗水来。张志接过水,一口气喝完,又调息了一下,激动地对张大兵说道:
“大兵爷,县上的救灾物资发下来了,因为状元路太窄,送不进来,叫我们派人去运回来,就停在状元路口的!”
张大兵听完激动万分,浑浊的眼睛都重新闪出光亮,因为大旱灾,村子每户人家基本都快断粮了,他身为村支书,这几天可把他愁死了,他对着邱瑞说道:
“瑞娃子,你去通知村里每户人家,叫他们每户出一个来状元路口搬东西。”
又对着张志说道:
“志娃子,你跟我先去状元路口守到起。”
三人开始分头行动,接到邱瑞通知的人家都高兴惨了,终于不用愁该怎么度过这几个月了,村子里派出的人集合在一起朝着状元路口赶去。
张大兵指挥着大伙儿把所有物资搬到了村子的打谷场上。接着,张大兵开始拿出村子的名单,对着众人说道:
“念到名字的来领你家的东西,每家只能领一份,每份都是一样的。”
“张志!”
“张学苑!”
“张崇九!”
随着张大兵一个个地念出了名字,众人依次上前领取了自家的救济物资,结束后,每家都喜气洋洋地拿着东西回家去了。
邱瑞抱着物资跟在张大兵旁边回家,张大兵抽着叶子烟悠闲地走着,邱瑞对张大兵刚才的行为很是不解,便问道:
“大兵爷,按规矩,住知青的人家都可以多领一份,你为什么坚持只领一份啊?”
张大兵咂了两口烟,笑着说:
“瑞娃子,这不一样,他们那些人不是党员,我是党员,你住进来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帮党和国家分担压力,你说是不是?”
邱瑞听了嘀咕道:
“这能帮国家节约多少嘛,这不是杯水车薪嘛。”
张大兵用烟枪轻轻地敲了下邱瑞的脑袋,说道:
“做事不论大小!况且我们家只有我们两爷子,用不了好多,爷爷也老了,吃不到啥子了。”
邱瑞知道和这位老党员是争论不赢的,索性闭了嘴,默默跟着回了家。
这几天有了粮食,终于不用过着吃了上顿怕没了下顿的日子了,邱瑞本来饭量就大,这几天可把他饿坏了,现在有了粮食,虽然也不多,再加上张大兵少领了一份,更是显得不够,但邱瑞不管那么多,先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邱瑞做完饭,去到里屋叫张大兵吃饭,张大兵笑着摇摇头说:
“瑞娃子,我今天肚子不舒服,不想吃啥子。”
邱瑞问候了一两句,张大兵坚持不吃,邱瑞便回到饭桌上自己开始吃饭,刚好也把张大兵的饭也给吃了,这让邱瑞感觉美滋滋的,终于感觉吃了个半饱了。
邱瑞叫张大兵吃早饭时,张大兵摇着头笑着说:
“吃过了,在你四大爷家吃的。”
邱瑞也没多想,又美滋滋地吃起了双份。
到了午饭时候,邱瑞叫张大兵吃饭时,张大兵还是笑着摇摇头说:
“刚才路过二狗子家时,他们硬把我留下吃了饭。”
邱瑞听了笑着说:
“大兵爷,下次别人请你吃饭一定要把我叫上。”
张大兵咂着烟满脸慈爱地应着:
“好嘞,好嘞。”
张大兵又高兴地吃起了双份饭,张大兵看着邱瑞狼吞虎咽的样子,张大兵脸上无限满足,不停地咂着烟,咂着烟。
这几个月来,邱瑞感觉自己长胖了不少,原因就是自己常吃双份饭,张大兵经常四五天才在家吃一顿,这让邱瑞一直很怀疑张大兵是不是总不想带他去吃一顿好的,但也令他十分满足,自己也因此经常吃双份饭。
大旱灾的影响终于快结束了,这最艰难的几月也终于度过去了,县革委的领导舒了一口气,村上的各户人家也松了口气。
这天,为了庆祝顺利度过大旱灾,邱瑞特意做了顿“大餐”,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后,邱瑞兴高采烈地来到里屋叫张大兵去吃饭,
“大兵爷,今天我们吃大餐!快出来吃饭了!”
张大兵半天没回应,邱瑞以为张大兵正在睡觉,没听见,便来到张大兵的床边,用手轻轻地摇晃着张大兵,
“大兵爷,醒醒啦!吃饭啦!”
张大兵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邱瑞觉得不对劲,把手指放在张大兵的颈动脉上,十分微弱,似有似无,又把手指放在张大兵的鼻孔前,气息更是微弱,邱瑞连忙出了门去叫医生,村里没有西医,只有一位老中医李双全。
邱瑞把老中医李双全领到了家里,开始给张大兵诊断。李双全闭上眼睛给张大兵把着脉,邱瑞小心地呼着气,生怕影响了李双全把脉。
李双全把完了脉,又看了看张大兵的眼球,舌头,最终给张大兵盖好被子便走了出来,邱瑞连忙追上,问道:
“李医生,大兵爷到底怎么了啊?”
李双全叹了口气,摇着头说:
“准备后事吧。”
“那大兵爷到底怎么了啊?昨天还好好的。”
“气血严重不足,脾胃极其虚弱,用他们西医的话说,就是营养严重不足,而且因为长期营养不足,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来挽救了。”
李双全背着药箱走了,邱瑞呆呆地站在原地,营养不足?大兵爷这几月不是天天在别人家吃好的吗?
听到张大兵快要去世的消息,全村人几乎全来了,整个院子被挤得水泄不通,没挤进院子的,只好在院子外焦急等待。张大兵,这位庸情村的村支书,之前也是张氏的族长,深受村民们的敬重与爱戴。
张胜勇和张志站在张大兵的床前,张大兵依然昏睡着,不知何时会醒过来,或者,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张胜勇悲伤地问着邱瑞:
“邱瑞,大兵爷得的什么病?怎么可能治不好啊!”
“李医生说,是营养不足,而且是长期营养不足。”
张胜勇一听便愤怒地抓住邱瑞道:
“人好好的,怎么会得营养不足呢?是不是你,克扣大兵爷的伙食!”
邱瑞叫苦道:
“怎么可能啊!大兵爷这几个月天天有人请他吃好的,都没叫我,我怎么来克扣啊!”
张胜勇反驳道:
“这几个月每家每户都困难得很,哪会有人家有余粮请大兵爷吃饭!你在给老子扯谎!”
“天地良心!不信可以问四大爷、二狗子他们!”
张胜勇看着邱瑞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便松开了邱瑞,叫邱瑞把四大爷、二狗子叫到这里来,当面问明白。
不一会儿,邱瑞就把四大爷和二狗子带到了这里。邱瑞对着四大爷问道:
“四大爷,这几月你是不是经常请大兵爷吃饭?”
“你在说啥子?我哪请过村支书吃饭啊,我自己家都不够吃。”
邱瑞一下慌了神,又对着二狗子问道:
“二狗子,这几个月你是不是请过大兵爷吃饭?”
二狗子连连摇头否认:
“我没请过,你知道我家情况的,吃饭的又多,还大多是老人和娃儿,过得不是一般的紧啊!”
二狗子说完,邱瑞感觉完蛋了,冷汗不停地流下,大兵爷他不会骗我的,对吧?张胜勇听完两人的否认后,怒不可遏,手刚放到邱瑞的身上,二狗子又突然说道:
“哦!我突然记起来了!”
邱瑞如临大赦,连忙催促二狗子:
“想起什么了?快说啊!”
“我想起了三个月前,分发物资的那天,大兵爷特意找上我,给我分了半份他的物资,说是我们家很困难,不容易,我本来不要,大兵爷态度强硬,强行给我塞下了。”
张胜勇听完,怒气再次升了上来:
“邱瑞,你个龟儿子,骗老子!老子今天打死你!”
邱瑞满屋逃窜闪躲,张胜勇一路追随,场面极度混乱。
“停下!”
这一声既虚弱有仍然充满中气。张大兵苏醒过来了,红光满面,显得极为精神。
“胜勇,这件事跟瑞娃子没得关系,是我骗他的。我老了,早晚得死,所以我想把粮食给真正需要它的人,二狗家需要,瑞娃子也需要,我不后悔,我觉得很值了。”
知道真相的邱瑞抱着头蹲下痛哭流涕。
“瑞娃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我一家人都离开我先走了,我一个人感觉到冷冷清清的,你来了之后,帮我干事,陪我说话,帮我卷烟,给我倒尿桶,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给你说,你长得真像我孙子,他在你这个年纪跟你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我觉得也许这就是天意吧,瑞娃子,好好读书,以后有机会了,就去考大学,或者回到自己的家乡,总比窝在这儿好。瑞娃子,爷爷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自责,好好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以后有时间,来爷爷的坟前烧点儿纸,陪爷爷说会儿话,我就很满足了。”
张大兵说完,邱瑞情绪达到最高值,痛哭着扑向张大兵,
“爷爷!你别走!爷爷!你还要给我讲故事啊!你答应过我在我的酒席上主持的!爷爷,我爱你啊!”
张大兵慈爱地抚摸着邱瑞的头,轻声安慰:
“好孙子诶,爷爷不走,哈哈,爷爷又有了一个好孙子!我张大兵这一辈子不亏啊,都是我的好孙子啊!”
“你们都出去吧,胜勇,你把邱瑞拉出去,张志,你留下,我有些话跟你说。”
众人慢慢离开屋子,张胜勇和几个人合力才把邱瑞拉出去。
张大兵看着张志,拉着张志的手说道:
“志娃儿,爷爷从小最看好你,村子里,能明事,能维护好村子利益的也只有你了,爷爷累了,不能再为庸情村服务了。爷爷知道你一直还想再读书,等政策变了,再考大学,但志娃儿,爷爷想求求你,留在庸情村,好吗?你不留在庸情村,爷爷在地下都不放心啊。”
张志看着张大兵乞求的眼神,再看着因为为庸情村操劳了一辈子,全身骨瘦如柴,头发雪白,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直视着张大兵的眼睛,郑重地点了下头。
张大兵欣慰的笑了,握着张志的手无力地掉了下去。
张志打开房门,众人一下围了上来,张志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悲伤地宣布:
“大兵爷走了......”
“爷爷!爷爷!......”邱瑞哭喊着冲到张大兵的床前,紧紧抱着张大兵,张大兵脸上依然带着欣慰的笑容,或许,这是他认为最美好的结局吧。
张大兵的葬礼全村人都来了,每个人都依次上前进香,作上三个揖,来表达他们对任劳任怨的村支书、族长最高的敬意。
仪式完之后,所有人都走了,邱瑞一个人留了下来,他坐在张大兵的墓前,抚摸着盖上的墓石,就像正抚摸着的是他的爷爷。
“爷爷,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生活下去的,你千万别操心了!你这一辈子够操心的,现在该好好休息了。”
邱瑞起了身,怕怕屁股上的泥土,走开了几步,突然停住,转身对着张大兵的墓地微笑地说道:
“但是,爷爷,有一条我不能答应你了,我不会走了,我一辈子就留在这儿了,陪着你一辈子。”
说完,哈哈大笑向山下走去。笑声惊起了许多沉睡在庸情村的候鸟,它们鸣叫着,又向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