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气还带着余温。一院的桃树依旧葱翠。迎着光的地方,桃果抬着脸笑着,阳光清楚地照映着它每一根绒毛。容白之间透着微光,像极了冰松,针叶上的那层绒霜。
秋意寒,秋意凉,秋日百果皆成霜,雾中微霭荡漾,见不得莹莹阳光,一照,便默了。
秋意浓,秋气爽,秋日针落叶成行,山边夕照正好,竟也算不得暖阳,一摘,就尽了。
八月,是个团圆的月份。才子悲秋的浓愁里,堪堪捡来一丝喜庆。初八的日子是极好的。云夫人便是在这日临盆。
云辰在在外头听着爱妻撕心裂肺的吼声甚是心焦,当听到稳婆一声“血崩了”,也顾不得什么大防不大防,晦气不晦气了,直接推门冲了进去。便看见一脸惨白的付念安气若游丝,一床的猩红不断刺激着他的心脏。
付念安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孩子生了出来,之后便昏了过去,无论云辰怎样呼喊都没有反应。就像燃尽的灯芯,稍稍一点风,都能将最后的余光刮个干净。
鲁雯忽觉有一股大力扯着自己,也不睁眼,只任由他扯,“小捣蛋又开始淘气了。”
突然间一束亮光照了进来,这就是阳光的味道。长时间的黑暗之后,光明的来临,会让人疯狂。鲁雯贪婪地感受着光亮,却造成了小家伙一阵不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在出生之时拉着自己一起降生了,只是这一体双魂,真的好吗?
算了,这本就是你的。今后你就是房东,我就是房客,我被迫参与你的人生,但不会打乱你的人生轨迹,随后又一次陷入沉睡。
这时的鲁雯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还有从房客成为房东的一天,只是发这样一笔横财,她并未有多开心。
“侯爷,是个女儿。”
女儿?这是我要有孙女了?云家后人子女双全,凑了一个好字!
好啊!老太爷心里这么想。只是接下来产房传出的消息却将儿女双全的喜悦冲的无影无踪。
抚摸着付念安鬓角突生的一抹白,就好像青山染雪,美丽凄艳。落红尘,真是好名字啊。如此美名,却成了一把夺命的刀悬在了付念安的头上。
云辰含着泪,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坚毅,“爹,我走了。”说完也不回头,步步洒泪,落在怀中那条锦被上。
一路惊魂,幸好还是到了迷谷。看着满头霜白的妻子,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安安,你有救了!
此时,云家已乱做了一团。云侯震怒非常!长子离乡背井,长媳生死不知。命一众武夫将云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苍蝇也难找到缝钻。
当日,景芝被杖毙,景茹也被已拿下,就要被打杀。
心思晦暗间,由着护卫将她拖走,一点不挣扎。
主已亡,仆何生?
护卫手中的刑杖高高举起,像极了街口行刑场上的大刀,一刀,便是阴阳。刑杖打在景茹身上,小千金急声大哭起来。护卫被这一声啼哭惊扰,不敢下手,怕会吓着了小主子。毕竟这新生的奶娃娃,最是不能见血腥的。
说来奇怪,护卫停手,小娃娃就停了哭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和与生俱来的人性。
云侯一声“打”,景茹又一次承受着剧烈的痛苦,她咬着牙,刑杖落下之时只在口中哼一声。牙缝里挤出的痛苦,和着一滴滴热泪,就像秋日里被捏碎的残叶,风起就散,并不齐整,却更让人心疼。
小千金又开始嚎啕大哭,比着景茹的闷哼刻画着凄楚。
一个在外,一个在里,一个是主,一个是仆。两厢落泪。
云侯也动心于她俩的缘分,便使着景茹照料小千金。景茹跪倒在小千金床前,泪珠成串:“小姐,一定是您在天之灵保着我的,您放心,小小姐,我一定会看护着她平安长大,将她视为性命。”
景茹照料起小主子万分尽心,除哺乳外,万事不假于人。
看着嫩红的小手缠上指尖,感受着这柔嫩的触感。云侯一阵心酸,洗三那天,为她赐名,云初。只希望云辰能够守得云出见月明。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云辰离家已有两年,云初也已开始牙牙学语,走得还算稳当,只有时急急跑起来几步,就像是一个弹跳的小皮球。
这日,小云初口中含着奶音叫着“爷爷”,说着“玩”、“浪”、“饭饭”、“吃”等等的字眼,引得云侯开怀大笑。一旁的云亭看着这个奶娃娃也很是喜欢。如今的她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贝疙瘩,别说破皮,就是不小心出个红印子,都能将云府的天都捅破了。
“乖孙,叫爷爷。”
“爷爷”,一声甜甜的奶音很是好听,犹如清泉叮咚的温凉,抚慰着云侯。小娃娃如今叫起人来已是很真切了。
“哈哈,乖孙,好娃娃。来,再叫一声。叫爷爷呀。”
“爹”
“爷爷”
甜甜奶音混合着沧桑落尽的声音,温柔中夹着刀霜,耳际一阵温一阵凉,最后都化作磨人的热浪,炙烤着神经一点点变脆弱。
云辰一身破衣烂衫,难有往日潇洒风度,凌乱的发间,几撮突出的碎发,就像是鸡窝边沿夹着的毛。刮烂的衣衫点缀着一些并不明显的红,掩盖着细长的伤。伤口之上,一条条凸起的蚯蚓,诉说着他曾经受过的伤。眼中的苍凉,就像无垠的沙漠,孤寂中带着几分决绝。究竟怎样的苦难,能将一个在翰林院老老实实拽文修册的人,逼到这幅境地?
看着这个最为听话,却又异常坚决的孩子泛红了眼。儿子离家时他没哭,如今一声浅浅的“爹,我回来了”,就将他打得溃不成军。
“回来了,来,看看,这是小云初,小七,叫爹爹。”
“爹爹”,两岁的小娃娃并不懂得爹爹的含义,只是身边这个最亲近的人说的话,最能博得她的信任罢了。
云辰看着女儿鼻子一酸,伸手抱起她,随着她认生的一阵哭闹,眼泪终于熬不住,洒落下来。
对于儿女,他亏欠良多。
伸手摸摸云亭的头,两年不见,又长高了!云侯嘱咐他去梳洗一番,将云初给了景茹,就去了书房。
这天注定不平静,暖春的光照不亮云府上空悬着的黑云,也暖不了云侯那颗冰凉的心。落红尘,母传子,定三年,子死母生,子生母亡。
好毒!
云侯开始四处求医问药,却明白迷谷的药,世间难解。心一日日沉下去。
这晚,一个暗影出现在云初房中,一双手在她那苹果把儿细的脖子上不断摸索着。
子死母生,终于还是要舍弃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