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哥。”豹叔在虎伯身后轻轻唤道。
“我知道你想问我些什么。”虎伯的声音中带着沙哑。
豹叔没有说话了,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他看向身前的高大身影,依旧相信他,就像他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让他们失望过一般。
刘豹想起十三年前,那个狂放的汉子指着自己说,跟着我,我保你富贵。他没有食言,他们那个叫明信的小猎队只有五人却夺了第一,他忘不记那个一己之力拳杀老虎的强大背影,他忘不记被人暗算时凶厉戮敌的强大背影,他忘不记兄弟冒险首当其冲、兄弟受辱强势反击的强大背影,这些他根本不可能忘记。
他眼角带着笑意,瞳孔中带着光亮。像是约定好的,鹤柏年和刘豹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睛里的东西,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
正如他当年那对他说的那般,富,他领着他们做到了。贵,他也做到了,尊重、名气,此为贵否?绝不是!刘豹身前的大哥让他体会到的是一种人格上的“贵”,张扬却不骄狂、脾气暴躁却也思虑极多、性急却稳重,大哥教会他的贵是尊严,是良心,是情义。
……
众人刚将东西搬回虎伯家,雨就好似天盆倾了一般淋落大地,大家便在虎伯家里休息,等待雨停。
“你们怎么回来这样早?”伯母一边给大家倒着水,一边问道。
“没什么,今天大会早了些。”虎伯回复道。
“豹子,今年谁赢了第一?”伯母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问起了刘豹。
他正洗着脸,却被这句话给呛了水,他咳嗽着问道:“什么?”
这声音逗乐大伙一笑,伯母笑着说道:“你是洗脸呢?还是喝水啊?”
大笑声响起。豹叔擦干了脸,却还是面色发黑。
“叔,你这脸怎么还这么黑啊?”明堂还补上了一刀。
豹叔上前去一巴掌轻拍在他脑袋上,嘴里直嘀咕:“就你话多!”
“龙行。”豹叔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不是刘老三的猎队吗?他都六十多了,也能拿第一?”伯母的语气中满是疑惑。
“这老家伙不是四十几的时候得了一个儿子吗,现在他儿子领队。”
“咱还去喝了喜酒,你忘了?这刘老三老来得子,倒比他爹要强。”虎伯也补充说道。
伯母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他儿子献的什么宝?金丝鸡?熊掌?”
“嫂子,你是不是也去了大会啊?你说的这些都有。”豹叔喝了口水开起了玩笑。
“都有?金丝鸡熊掌都没赢?”伯母脸上带着难以置信。
“都没赢。”豹叔也像是个说书的上了身,咂咂嘴却是不往下说。
伯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翻了个白眼:“别喝了,快走快走。”说着还要推豹叔离开。
明堂明潜哈哈大笑,老鹤见了也扑哧一声偷笑出了声。
“嫂子,你也不用赶我走啊,我说我说。”豹叔赶紧求饶,拿回了水杯。
“你小子,就不能给你好颜色!”伯母凶巴巴地说。
“跟虎子哥越来越像了。”豹叔小声嘟囔着。
“娘,叔说你和爹越来越像了。”明堂笑着赶紧打报告。
豹叔赶紧起身,堵住他的嘴巴。
“什么?”
“嫂子,没啥没啥,这小子胡说呢。”
豹叔心虚的样子实在好笑,老鹤和明潜一直偷笑个不停。
“刘老三的儿子献出的是一朵花,还有一颗牙齿。”豹叔一边说话,一边一个劲的给明堂使眼色。
“这就能赢?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伯母真不愧是虎伯的妻子,发起飙来颇有雌性老虎的风范。
豹叔吓得赶紧说出口:“那朵花不是鲜花,是奇特的花,我也说不清楚,听人说得很奇特。”豹叔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语气无奈。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还啰啰嗦嗦的。”伯母朝他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
豹叔朝他笑了笑,那笑很是僵硬。
窗外大雨滂沱,屋内欢声笑语,仿佛又回到当年。
“天朗怎么样了?”伯母的声音从厨房间传出,打断外面众人火热的下棋活动。
“他啊,好多了。”豹叔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答着。
“能下床了吗?”
“他的身子骨这点小伤算什么。”
“老鹤!你傻啊?你走这干什么?”豹叔大叫。
老鹤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头盯着豹叔,眼神冰冷。
豹叔被吓得不敢言语,扭过头去吹着哨子。
两个小孩子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鹤伯那犀利的眼神属实是有趣,还有豹叔畏缩的动作。
“明天你们都来,把无忧也叫上,咱们吃个饭,趁着热闹,好好的聚一聚,你们说呢?”伯母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看成,嫂子下厨,谁敢不来。”豹叔在那头不讨好,认真地和伯母叙起了话。
“你说的是我厨艺好,做菜好吃,大家都喜欢来。还是说我性格太好,待客周到,大家都喜欢来呢?”伯母缓缓从厨房间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看向豹叔,特地将“好”字咬得格外的重。
下三线棋的虎伯和鹤伯忍不住笑出了声,棋子都给打了乱。明堂捂住嘴,可还是有笑声露出来。明潜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流了出来。只有豹叔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伯母尴尬地笑着。
“你这家伙,这嘴是越来越碎了。”伯母叉着腰走了回去。
豹叔彻底自闭了。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倾盆而来,又很快地退去。透过窗户,隐约听得见雨水滴答声,只不过此刻被欢声笑语声遮掩。
太阳早就不见得了身影,天空暗得极快,让人不禁觉得天黑了起来。明潜回了趟家,将虎伯送的鱼拿回家去,告知母亲伯母嘱托之事,便又往虎伯家赶了去。
明区的路错综复杂,巷子极多,明潜刚出了一条小巷,走在街道上,路上没见几个人,却听见不远的一家店铺前有人询问对话。
“店家,你可知明虎家住在哪里?”
“不知不知,快走快走。”
明潜听到,停下了脚步,往店铺望去,看到老板正往外赶着一穿着整齐利落的青年。
“这下麻烦了。”明潜听到那男子小声嘀咕,很是好奇。
“这少爷也真是的,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就让我来接客,这鬼地方乱成这样,连个路名也没有,问了半天也没人答应,这可该去哪找啊。”
明潜通了他心中所感,看他装束神情,猜出个八九。他迎面朝他走去。
“小哥小哥,你可听过明虎?”那年轻男子一把抓住明潜的袖口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着急开口问道。
“知晓,只是你询问他有何事?”明潜一脸警惕,心里倒是笑说:“这家伙倒是挺懂事,脑袋也是不笨。”
只见那人从腰间的小袋里拿出一块小银子,笑着对他说道:“小哥收下这一铢小银,将我领过去,定不胜感激。”
明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心中有些不知所措,他并未想到问个路这钱来得竟这样快,甚至还有些不敢收下。
那男子见他这般表情,以为是他不满意,笑嘻嘻地又拿出一块大些的银子,笑着拉过他的手,将钱放入他的手中说道:“小哥只管收下。”
明潜愣了一下,收下了银子,笑着说道:“您客气,我这就领你去。”
明潜走在前面慢慢领路,脑海中又响起一道声音,这小哥倒是心善。他笑了笑,自己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有些像大人了。
穿过几条小巷,明潜到了虎伯家门前,就在那男子的注视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虎伯,有人找你。”明潜站在门口唤道。
身后那男子还没转过弯来,问了一句:“你伯伯?”
明潜转过身来,盯着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人哑口无言,明潜却感受得到他的想法:“这小鬼耍我玩呢?我的银子啊。”明潜心里偷偷地笑个不停。
“你寻谁?”虎伯高大的身影挡着了他的目光,开口问道。
那人还恋恋不舍地瞥了瞥明潜几眼,这才开口说道:“可是明虎老爷?”
“我哪里是什么老爷。”虎伯大笑。
“我家明阳少爷让我来接您来了,此地路窄颇有泥泞,马车来之不到,还望明老爷屈尊走一段路。”那人言语很是得体,躬身行礼。
虎伯大笑,对眼前这青年倒是很有好感。刚刚看够了粗人的大会,明潜倒是心中暗暗想到这有钱人的家丁都这般有礼。
待到诸多事情了结,让伯母留下豹叔鹤伯吃饭,嘱咐她莫要担心,便去了,明潜也跟在身边。
“叔,这明阳是谁啊?”明潜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青年人,他小声开口说道。关于这个“天才”,明潜只听得个一言半语,有过一面之缘,其他的一些东西他根本不知道,如今要去做客,倒有些紧张。
“他父亲曾是明信的一员,与我关系不错,后来就因为那,一场意外丧了命,留下孤儿寡母三人。那时候明月还小并不记事,明阳已有十一岁了,我时常将猎队挣下的银两给他家送去些,算是对那一场意外的弥补了。”明虎说起那场意外时表情格外沉重。
“明阳的母亲勤劳能干,靠着纺织挣的钱加上兄弟们对她家的帮扶将明阳送进了光鎏学堂,这小子可还真争气,第一年就考上了光鎏学院,听说学堂校长亲自将他送去的光鎏学院,今年回来还是校长寨主亲自迎接的。”明虎娓娓道来其中故事。
明潜点了点头,其实他更想问那一场意外中的父亲,只是场合并不合适。
明虎心中更显忐忑,他不止一次地想要问明潜关于上山那天的事情,他想知道无忧有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情,有没有将那种伟力交付给明潜,还有那场意外,他都想跟明潜说,因为他应该知道,而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是明潜在他心里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让他这样小的年纪走入到大人的世界,背负太多,他一直下不去狠心。
“虎伯,加快了步伐,那青年在唤我们了。”明潜在身旁叫道。
明虎这才回过神来,点头应道。
……
马蹄声阵阵,在下完了一场雨后的路上颇为清脆。
明潜坐在车上,只觉得今天这一天学到了许多,见到了“各式各样”的人,听到了平日里没有的事情,他真实感受到了、第一次留心到了世界,而不是迷迷茫茫,一直存在于书中和长辈们构建的温暖的世界。
他明白为什么先生总不告诉他外界,他也明白长辈们总是会皱眉。这个世界不够好,但是真实,这个世界或许冰冷但是更加多彩,也有着无比温暖的阳光。
人从天气中就可以得到启示:
还没下雨时,大人们总会将孩子匆匆推进屋子,告诉他们外面要下雨,淋湿了就会生病。而当下雨时,孩子透过窗户常常会看见有大人依旧在雨里奔跑。他很迷惑,不知道为什么不进屋里来躲着,难道他们都不怕生病吗?
直到有一天,孩子走出了屋子,站在雨中,雨水冰冷打在身上,他想到那些大人们对自己的叮嘱,体会到站在雨中的滋味,甚至他能听得见有人在雨中奔跑的呜咽声,脸上分不清楚是泪水还是雨水,但是他们还在行走奔跑。
大人们从不是不进屋去,而是进不去了,他们只能短暂的在屋檐下休息一会,之后还是会在雨里奔跑,不能停息。
雨中的孩子淋着雨,他知道自己也回不去了,可他并没有心慌,因为他知道每个大人都是这样,只能这样。他坦然地在雨中走着,因为即使短暂的在屋檐下站着,能够看一看屋里的孩子,能够和所爱的人在一起,那就足够了。
明潜从来没有畏惧在雨中行走,因为他相信或许在某一天,自己能改变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