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缓慢燃烧,昏黄的烛光只能保证烛台周围有着些许光明。
“老爷。”
一人轻嗯一声。
“三子,四子……还有头领……都死了。”
烛灭了。
黑暗中那道身影没有说话,空气中的寒意以他为中心缓缓散开,禀报的那人知道,这是主子生气的表现。
“请主子莫要生气,我立马彻查此事。”
黑暗中听得见应该是膝盖坠地的声音,然后便是许久的沉默。
锃!
只见一抹光弧闪过,像是鲜血迸溅的声音在房间里匆匆来了又去。
“奴才不应该随意揣测主人的心思的。”
那道声音中饱含了教育的意味,好像很和蔼可亲。
“不过你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可惜你听不到我对你的教导了。”
开玩笑似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孤单地飘荡。
脚步声,那人走到了窗前。
他打开了窗子,雨却怎么飘不进来,乍闪的电光将他的背影衬得孤单而又高大。
他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样,只听得见有趣二字伴着奇怪的笑传出窗外,被雷声雨声掩盖。
……
明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觉得自己正被一种叫做温暖、轻松的东西紧紧包裹,他心里有道声音在问自己:“我是死了吗?”这个问题像是被抛进了水池,起了一丝丝波澜,却久久没有任何声响传来,为他解决这个问题。
“其实死了也挺好的。”那道声音再次传来,只不过依旧没有其他声音。
“这样的话就再也没有那样多的烦恼了。”
“不需要苦撑着猎队。”
“再也不需要担心生死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明虎心里的自己还开起了玩笑。
“不需要将所有的责任扛在肩上。”
“不需要努力掩藏秘密……”
他的心告诉他有无数的“不需要”,他的心告诉他现在有多么的轻松。
说出来的,永远是轻松的,因为只需要一张嘴就好了。
“不!你这他娘的是屁话!”
“你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的弟兄都还等着你呢,你眼瞎啊,你看不到吗?”
“你是不是脑袋摔坏了,明潜怎么办?那些兄弟的孩子怎么办?”
另一道粗暴的声音在他心中怒吼,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他娘的才像我。”第三道声音传来,打破了平衡,将对峙的那两个声音惊得逃遁不见。
咳,咳,咳……
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杨无忧错乱的思绪,他急忙走到床边,握住哥哥的手,轻声唤道他。
明虎睁开双眼,他的头已经不再痛了,可额头的皮外伤让他无法将眼睛自然睁开,他只能眯着眼睛。看到眼前熟悉的、英俊的面庞,明虎笑了笑,说了句:“原来我没死啊。”他又看了看四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调笑杨无忧说道:“还能看见这么帅气的公子哥,真好。”
“咦。”杨无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甩开了明虎的手,赶紧离得远远的。
明虎见到无忧还是这般“活泼”,哈哈大笑起来。他就在杨无忧嫌弃的目光下一边笑,一边缓缓起了身。
“你可教了明潜了?”明虎岔开了话题,意有所指。
杨无忧坐下,点头。
明虎心道一声果然。
“我也该将煅法授予他了。”明虎像是叹息般的说话。
杨无忧只是轻嗯一声。
“只是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做对不对。”明虎双手抱住头,低头深思。
“你说我们做得对吗?”明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向杨无忧投去求助的目光。
杨无忧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对他点头说道:“霆哥授我俩此等伟力之时便说非心之善者不可以授……潜儿心智淳朴,胸有沟壑,只是……性格有些仁慈,甚至有些软弱,又太过单纯……不过是可造之才,天赋绝伦。”
明虎听到杨无忧对明潜的评价,看到了他眼神中的肯定,缓缓松了一口气。他想起了明潜的表现笑着说道:“说他软弱倒是看错了他,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
杨无忧被他这话说得也笑了起来,想起他的性子,也有些颇为认同。
“明信……”明虎沉默了一会,不知该如何说。
“解散了。”明虎咬牙说了出来。
“你听我说……”
明虎着急抬头和杨无忧解释,对视的那一瞬,他便知道自己不需要这样紧张。
“我知道哥的意思,猎队早就已经撑不下去了,该走的走,如今只余下你们四个人在苦守,可你们也老了,这次上山……我都知道,我相信兄弟们都知道的,他们就像我一样相信大哥,大哥永远都是大哥,不需要多解释什么的,两个孩子那边应该都能理解。”
杨无忧说着走到床边,将手中温热的茶杯递给眼前的哥哥,他接着说道:“哥,对兄弟,对家人,对孩子……对那些已经……你做的都够多的了。”
明虎端过那杯茶,暖流顺着杯子通过皮肤融进血液,但他觉得更冷了。他将茶杯靠近嘴边,却没喝水,只看到杯中的水在不停的荡着小小的涟漪。
“无忧,明天我们将这些年的积蓄分一分吧,那些孩子的,兄弟们的,都分一分,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你说好不好?”
“你说那些孩子会不会怪我啊?”
“你说要是我当年没有带着大家上山去,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可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明湖没有哭出声,他沙哑的声音包含了他所有的委屈。
杨无忧坐在他身旁,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手掌的粗糙、裂痕让杨无忧心痛,他没有看向明虎,只是一个劲的轻拍他的手,一边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看向桌上的烛火,心里有个冰冷的声音说道:“很快就会有个了结的,你跑不掉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雷声闪电已停,风也不是那样的狂躁了,窗外的雨还在小心地下着。第五声鸡鸣高昂,可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一片,没有丝毫亮光。
明虎紧紧地搂住被子,可他觉得冷,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一动不动地呼吸着,好像只有呼吸才能证明他还是活着的。
杨无忧不知道哪里拿来的酒,躲到楼下,一个人喝着,一杯接着一杯。酒会醉人,可他却越喝越清醒,他心里对自己说:“还差一点,只有一点了。”
……
呕!
明潜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看向四周,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趴在地上疯狂地呕吐,血腥味将他的鼻腔折磨得无比的痛苦,连带着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
好像吐了好久好久,明潜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他吞咽着口水站起身来,看到地上的三个尸体,他又瘫坐在了雨水中,水花四溅,他的脑袋里也掀起了惊天的浪花。
“我……我……我……”他的舌头在打转,他看向四周,那种求助的眼神伴着恐惧在雨夜中久久无法消失。
黑暗中,他捧起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了血迹,他看到自己的手因为水泡着泛着死尸浮肿一样的苍白颜色,他又忍不住一阵反胃,可是什么也呕吐不出来了,他干呕了好久都无法停止心中的恶心。
呕吐声停止,他喘着粗气,像是呕吐得很累,空气很寒,他的额头却止不住的流汗,他张着嘴,瞪睁着眼睛,盯着身下的黑色积水,他的脑袋不自觉地飞速运转:“第一,应该把尸体留在这里,我根本没有办法能够将三个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若是留下了蛛丝马迹,反倒是引火上身。我是孩子,本身就会帮我洗脱嫌疑。”
“第二,也是我最渴望的一点,希望背后的人能露出蛛丝马迹,最起码好过我一个人调查此事。”
“第三,我应该快回到家去,以免母亲担心,处理好自身可能会漏下留下的线索,比如说衣服、脚印。还要防止有人看见我。”
明潜调整好了呼吸,起了身,将鞋子提在手里,飞速向家的方向跑去。
黑夜中,明潜思考好了之后的每一步,好像那种极其冷静的状态成为了身体的本能。
明潜一直挑偏僻的、狭窄的小巷子行走,避免留下线索,避免走泥土道路。到了家,明潜悄悄地开了门,小心翼翼地完成了所有的事情,洗完澡将衣服洗好放好,等待天明晾干烧毁。
明潜上了床,他很热,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很兴奋很兴奋,他的脑袋像是不停运转的机器,他想着许多许多的事情,根本无法入睡。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
有些人眼中,无眠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他们习惯于回忆过去,思索人生,他们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们想到了某一刻,兴许是因为难过,兴许是因为遗憾,总会唉声叹气,或是因为生活,或是因为生计,总会愁眉不展,他们早已习惯了无眠。
有些人喜欢在夜晚在女人的肚皮上或是男人的身下翻江倒海,彻夜承欢,可当他们停下活动,不免空虚袭来,不知所处。
有些人成夜跪坐在神像灵位前,烧香诵经,以示虔诚,所求不过是风调雨顺,家庭美满,后辈成材。
夜晚就像是每个人心中的角逐场,千万的心想在斗争,那些白日里的心念统统加入其中,却终难分出胜负,他们唏嘘、皱眉、流泪、无言,但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明天,等待明天的光照进角逐场,那样的话所有的竞争者都会乖乖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