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太阳升了空,空气中还残留着浓郁的水汽,云朵不再是那样的阴沉却还是颇为厚重,将阳光过滤,只余下光洒落大地。
杨无忧看向窗外,脸色苍白。
“无忧,我该走了。”明虎一夜未睡,他的眼中带着血丝,他转了个身,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对站着的身影说话。
杨无忧回过神来,转过身来笑着答应道:“好,哥,你回去吧,记得吃些早饭,还有注意安全,不要担心这么多了,剩下的三只熊掌还有剩下的黑蛇胆,我都会想办法解决掉的。”
杨无忧说着又下了楼,上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他走到明虎身旁,让他拿着包裹,笑着说道:“哥,别担心,还有我呢,真的不要担心,无忧一直都在的。”
“这是那一百八十四两银子,一只熊掌卖给了寨子的猎队,三十四两,十个黑蛇胆卖给了曹崇文,一百五十两,哥,你拿好。”
杨无忧握着明虎的手,将沉甸甸的包裹紧紧地抓在他手里。
明虎看向他,轻笑:“晚上回家吃饭,你嫂子做好吃的等你呢。”
两人对视,嘴角都不禁上扬。
……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心不在焉地,快吃饭啊。”
母亲的唠叨让明潜回过神来,他看着桌上的早饭,面色为难。
“怎么了,是不想吃吗?”母亲有些担心。
“没有,是胃口不太好。”明潜小声解释道。
“呦,你小子去了一趟明阳家,嘴都吃叼了?”母亲调侃道。
明潜看向她露出了为难之色,他怕自己会吐。
“还愣着干嘛,快吃啊,吃完了别忘记去你叔家。”母亲叮嘱道。
明潜勉强地喝了一口粥,赶紧找了个托词逃了出去,他的身后传来阵阵嘀咕声:臭小子,你早去早回,记得叫你杨叔过来吃饭……
明潜出了门这才放松地呼出了口气,他快步向杨叔家跑去。
他一路颇有些心虚,所幸祭会之后,又加上连夜的大雨,路上的人并不算多。他走到杨叔家,推开门便看到杨无忧在吃早饭。
“叔,你吃啥呢?”声先制人。
杨无忧忍不住说道:“这不是潜小爷吗,怎么有闲工夫来我这小地方来哦?”语气尽显阴阳怪气四个字。
“这不是看看我亲爱的杨叔吗?帮着杨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吗?”明潜拉过板凳坐下,眼珠一转便有了应对之语。
“说你真不是个好鸟是真的。”杨无忧看他这样也生不出气来。
“嘿!谁敢说他潜小爷我?”明潜板着脸轻拍了一下桌子却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杨无忧摇摇头,接着吃他的早饭。见明潜又没了声响,他一抬头便看到了他有些阴沉的面庞,不禁眉头微蹙,他放下碗筷问道:“你怎么了?”
明潜沉声许久才瞪大了眼睛看向杨无忧说道:“叔……”话还没说完,他便哭了起来。
杨无忧并没有一直逼问,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温柔柔的。
“我……杀人了。”明潜抬起泪涕横流的脸庞,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
杨无忧也惊了一跳,他有些惴惴不安地轻声询问。明潜呜咽着,将事情的原委交代清楚,他又接着大哭起来。
杨无忧看到他无助的样子,他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你还笑!“明潜擦掉鼻涕眼泪,大声埋怨道。
“你做的很好,很好很好,没有多余地去搬动尸体,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你很专业哦,我都不相信你这是第一次杀人。”
杨无忧收敛了笑容,他问了明潜一个简单直接的问题:”你后悔吗?你内疚吗?“
明潜怔住了,他沉默了好久,久到杨无忧都喝完了粥,他还在沉默。他想起在丰瑞门中的经历,想起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他问了问自己,他害怕死去的感觉,他回答说道:“我不后悔,要不然死的就是我了。”
明潜转过脑袋看向杨无忧,眼神无比的坚定与纯粹:因为害怕死亡,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杀人便是手段之一。
杨无忧严肃地说道:“这是你的第一课,你完成的很完美。”他的眼神中是一种决然。
“快点给我刷碗,这是你放我鸽子的惩罚,快去。”杨无忧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道。
“刷完,我们上第二课。”
杨无忧看向明潜的背影,嘴角上扬,轻声说道:“这小子身上还有其他秘密呢。”
……
“明寨是哥的家乡,我是跟随他来到了这里,那年我十四岁。”杨无忧被勾起了回忆。
“来到了这,我认识了哥哥们。”杨无忧背对着明潜,语气轻松。
“哥哥们待我很好,他们教会了我很多。那段时光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
“我出生在永晟。”杨无忧继续回忆。“那里是无数人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
明潜大概明白那里是哪里,应该是太阳永不会落下的地方吧。
“可是我不喜欢那里!”杨无忧声音很冷,似乎不愿意多说。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属于大庸,而大庸则是大川的一个边陲小国。”
他扭头看了看了他:“这些都早应该让你知道了。”
杨无忧笑着接着说道:“大庸东临东海,偏北有玉泽,天泰二国。玉泽多美石宝玉,首富一方,也因如此,此国多文雅之士,崇奢侈攀比之风。天泰多荒山峻岭,民风最为彪悍,崇尚武风,百姓多不事农,匪贼为患。”
“西接青田。青田国国土宽广,土地肥沃,地势平坦,多粮仓骏马。政治清明,百姓安居,实有大国之风,大有气吞万里之势。”
“大庸之北有一大湖曰雨星,庸北之人临水而居,尊为天海。地方居民善水,民风凶悍,又愚昧不化,常扰大庸北境为患。大庸军队不善水战,只能固守。”
“大庸南面多木多泽,恶兽纵横,实则无生之地。”
杨无忧不仅仅想要告诉地理山川,更想要让他明白更多。
像是叹息,杨无忧眯着眼望向围墙外的天空,声音一沉。
“大庸边陲摩擦不断,守军军队松散。内境天灾连连,民不聊生。朝堂之内,奸佞当道,门阀割据。神器之上,九五垂年,不问朝政。后宫之闱,妃嫔猜忌,储王难定。”
“当年初皇揭竿,应民心而起。顺得天意,手掌神器。文皇勉励,内定朝堂,外安民心。武皇即位,歼除祸乱,开疆扩土,北压雨星,东臣玉泽,青田为仓,是为大一统。后历五代,安于享乐,目无锐意,以至此内忧外患之况。又至升武,心有空志,而至暮年,硝烟即起。”
杨无忧字字铿锵,震耳欲聋。
明潜耳边萦绕余音,内心久久无法平息。
“大庸国土辽阔,一都一城七十四郡,明寨隶属公羊郡。有四大书院是为光鎏,逐鹿,问鼎,白青,为大庸不断注入新的活力。”
杨无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光鎏重文,逐鹿偏武,问鼎学院教为官之学,白青招收寒门子弟。四大学院各具特色,分院学堂遍布大庸国土。”
“大庸历朝九代……这棵参天大树躯干已经腐败,病将入根。”杨无忧发出了一声叹息。
“四院也不再是人才辈出之地了。”
明潜舔了舔嘴唇,干涩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
阳光洒在杨无忧的肩上,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明潜似乎看到了范仲淹所谓的忧心: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再次望向他的时候,明潜似乎看见了血染疆场的大将军,看到了忧国忧民的臣子,又或者是心怀天下的年轻君王。
“叔,你知道范仲淹吗?”明潜情不自禁地问了这样的问题。
杨无忧转过头来,目光中满是疑惑,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
“您真不知道吗?”明潜想证实一个想法,一个困惑自己很久很久的想法。
看着明潜认真的眼神,杨无忧郑重地摇了摇头。
知道杨无忧的回答,明潜木讷地点了点头。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认识这个人吗?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想认识认识他,能让我家潜儿这样牵肠挂肚。”杨无忧感觉明潜的情绪似乎低落了很多。
“不会是个女人吧?哈哈哈,那天你去仙雅阁看上的姑娘?把我家潜儿的眼睛都看直了,应该是长得不差。不过这名字取得也太难听了些。”
明潜听着杨叔调侃自己,还嫌弃范仲淹这名字难听,不由笑出声来,撇撇嘴说道:“杨小幺,什么叫长得不差。你潜少爷我看上的女人最起码也要是国色天香。”
杨无忧看着明潜又生龙活虎起来了,笑骂道:“臭小子,又好了?真是个屁股脸!”
明潜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撇了撇嘴。
“好啦。臭小子,不逗你了。”
“叔!你知道有个地方叫洞庭湖吗?”
杨无忧不由蹙眉:“不曾听闻……我有些好奇,你都是哪里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和地方的?”
明潜没有吭声。
明潜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那个想法是真的:先生教的那些,都是不存在的!
可是他又不敢相信,先生说的五柳先生,说的曹子建,说的范文正,说的洞庭湖岳阳楼真的是不存在的!
永晟?大川?大庸?杨叔所说的外界是真的吗?既然是真的,为什么庄先生从来不和自己说?为什么杨叔在此之前也从未跟自己提及?
这些,他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