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荆给自己随便点了个外卖。
他还有三个电话会议，实在挤不出时间出去吃饭，原本预备用来果腹的三明治被送给了连音音，还平白挨了一顿训，莫名地有些烦躁。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想来裘丛逸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裘家兄妹两人上完高中就跟着父母出了国，整个青春年华都在接受美式教育、也曾一尝异国风流的他，怎么就被那么个平平无奇的女人抓了眼球？还振振有词地提醒他什么豪门长子不要失了风度，难道他裘丛逸就不是出自豪门？
转念一想，这不正代表连音音技高一筹吗？裘丛逸毕竟从小家境优渥，没有经受过什么风浪，心思也并不复杂，自然经不住处心积虑的物质女撩拨。这一点，倒与曾经的凌棘颇为相似。
想到凌棘，他心中悔恨交加，悔的是作为哥哥，他没能及时保护弟弟不受伤害，恨的还是她连音音野心勃勃不知好歹。
他决不能让她如愿以偿，更不允许同样的事在裘丛逸身上重演。
正心绪难宁时，办公室门被叩响三下。
“进。”
连音音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将手中的茶盘轻轻搁在他的办公桌上。
“凌总，茶来了。”
怒气的源头竟自己送上门来，还端来了普洱！平时他下午喝普洱是为了消食，现在他肚子可空着呢！
心里虽有无名火，但毕竟人家是按规矩办事，他也着实没有发难的理由，只好耐着性子应了一声：“嗯。”
连音音摆完茶，恭敬地站在他面前：“凌总，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出去了。”
凌荆抬眼：“等等。”
目光交会时，两人各自一怔。
连音音是被凌荆眼里莫名的敌意震慑了，而凌荆却着实被她满脸的疲惫惊着了。
难怪裘丛逸急得发毛，怕是她故意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来博取同情？
他凌荆可不吃这一套！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培训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连音音站得笔挺，流利汇报：“机票的付款通知已经交给财务部，国内合作的酒店也已经都联系过了，其中两家可能无法在培训的七天内持续提供五十二套豪华大床房；另外三家都表示只要确定就可以预留，价位上有些差异，稍后会将具体的价格发到您的邮箱。国外的酒店还在联系中，目前有两家确定可以接纳，但是需要预付房间费用。签证方面材料尚未交齐的有Aaron、Frank、Jeff、Kerry……”
凌荆总算见识了她所谓的“好记性”。涉及四国交流、数十名员工的行程、住宿、时间、个人情况……她竟从头到尾不看一眼笔记，滔滔不绝又精准无误地完整陈述了出来。
像这样大批量的人员跨国往来交流，通常会由公司的培训部专门负责。他将这些事一股脑地交给她，原本是为了将她藏匿至深的那股子趋利避害、损人利己的心机给逼出来。谁知她却真的勤勤恳恳，一个人担下了本该由整个团队完成的活。
这样看来，她脸上这副好几天没睡觉的鬼样子倒是天经地义。
凌荆的心情有些复杂，若她只是个寻常员工，面对如此超量的工作仍能毫无怨言地完成，着实该好好褒奖一番，可偏偏，她不是。
她越让他心生赞许，他心里越是警铃大作。
她可是将他的亲弟弟骗得连命都丢了的女人，手段之高明一定非比寻常！
连音音终于汇报完毕，站在原地等着凌荆下一步的指示。
凌荆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表：“你汇报了十二分钟。你知道十二分钟对我来说有多宝贵吗？”
连音音心底一悬，手足无措。
“下次你只需要告诉我一切正在进行中，并且整理好详细内容，以邮件方式发给我。”
连音音点头：“是。”
“还有，这个月钱欣是总助，她的绩效与你的工作效率息息相关，我希望像昨天这样因为你的拖沓，而导致她的工作阻滞的状况不要再发生了。”
连音音：“好的。”
“另外，作为凌蔚集团的总裁助理，你应该注重自己的仪表仪容，不要带着倦容来上班。”
“……是。”
“你是个成年人，应该合理安排工作和休息的时间，饮食要规律，保持健康状态。如果工作过于繁重可以说出来，不需要故意做出悲壮可怜的样子给别人看。”
连音音：“……？”
在连音音错愕又有些委屈的目光里，凌荆终于发现自己的措辞实在过于犀利、甚至有些仗势欺人了。
终究还是将满腔的私怨宣泄在了她头上，凌荆自觉有些难堪，低头摆弄起手机，须臾才又开口。
“我给你发个号码，你等会儿到楼下帮我取个外卖。没别的事了，去忙吧。”
连音音点头：“嗯，好的。”
门关严实之后，凌荆默默取出药盒。
按裘丛芯的说法，他若是出现任何与凌棘相关的情绪起伏、以至于难以控制自己的言行时，就要吃药。而刚才他对连音音那一通样尖酸刻薄又蛮不讲理的训斥，确实是有些失常了。
可那连音音着实气人！他明明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却始终没有办法揭掉她伪善的面具！
近来钱欣频频与他外出参会，增加了单独交流的机会，因此他也听说了一些关于连音音的“劣迹”。
她故意拖延工作任务的邮件、拖慢了钱欣的工作进度；邮件内容模棱两可，让钱欣做了不少无用功；这些也就罢了，最严重的是，挖走李芸来的猎头公司，实际上是连音音暗中牵的线。
尽管钱欣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是含糊其辞，可凌荆却十分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的。
这才符合他想象中的连音音会干的事——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却在背里步步为营。三人竞争的局势中，她劝退了其中一名对手，又频频阻碍另一名，最终只为让自己脱颖而出！
好在他凌荆早已将她看穿，等到三月之争临近尾声，她丑恶的嘴脸必定暴露无遗，到那时，他就有把握将她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
想着想着，他突然有些后悔要她去取外卖了，走出办公室时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座位。
他无意识地向她的桌面瞟了一眼，只因这一眼，顿时如雷灌顶，整个人都定格了——凌棘！
她桌面摊开的记事本上，分明画着凌棘的脸！
虽然他与凌棘长得九分相似，但是……那就是凌棘，他绝不会认错！画像上有独属于凌棘的温暖笑容和炙热目光，就连他们的父母生前也总说凌棘就像个天使，从小爱笑又开朗，这一切都是天生偏内向的凌荆望尘莫及的！
凌荆只觉脑袋发懵、手脚冰凉，怔怔地站在连音音的办公桌旁，低头凝视那一页栩栩如生的凌棘，心头百感交集，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脑中回响起裘丛逸曾教训他的话——“也许这就是她独有的悼念方式……”
所以，她并不是要将凌棘抛诸脑后，只是为了“向前看”而绝口不提？
所以……他的弟弟并没有爱错人？
这样的念头突突地抨击着凌荆的心脏，竟让他心底扬起一丝欣慰，远比一口咬定她就是个见利忘义的物质女更令他好过。
自从知道她的身份，他对她百般刁难试探，吹毛求疵地力证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心底却始终自相矛盾难以踏实。
可眼下只因见到一幅看不出任何含义的肖像，一幅极有可能是她处心积虑、故意摊开引他看见的肖像……他却竟然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这一刻，他终于在惊诧中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总以为自己在为凌棘鸣不平，想为他正名、为他惩戒这个骗了他感情的坏女人。可原来，在潜意识里他又更希望她不是那样的。
他希望凌棘这一生真爱过的人也真心实意地深爱过他。
连音音拿着外卖回来，见凌荆正神色古怪地站在她的办公桌旁，顿了顿脚步才走了过去。
“凌总，您的披萨来了。不过……”
凌荆静静地望着她，黝黑的眸子里带有几分审视，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却毫无恶意的观察。
连音音被他看得满头雾水——刚才还冷冰冰地将她训斥了一通，现在这“他乡遇故知”般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好在这诡异的一幕只持续了几秒就被裘丛逸打断了。
他手上又提着一个纸袋，风尘仆仆地走向凌荆：“哥们儿，我想了想，还是再给你去买了一个。”
凌荆的神态迅速恢复如常，下意识地挠了挠鼻子。
“不过什么？”他问的是连音音。
“我闻到了披萨里的菠萝味，我记得您菠萝过敏，所以提醒您一下……”连音音看了看裘丛逸手上的三明治纸袋，心想或许这披萨并不是凌荆自己要吃的，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抱歉，我多嘴了。”
凌荆目光微微一闪，接过裘丛逸手中的纸袋：“披萨你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