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丛逸和连音音面面相觑——凌荆的意思是,这个披萨给谁吃?
“要不,咱俩分了?”他试探性地问。
连音音耸了耸肩,摇头:“我可不敢随便动凌总的东西,而且我也不饿,还是你吃吧。”
裘丛逸从塑料袋中取出披萨盒,打开,确实加了菠萝。他不太乐意地撇了撇嘴:“我天天变着法给你送吃的,到头来你也不记得我爱吃什么,凌荆菠萝过敏他自己都忘了,你倒是记得很清楚。你说你是不是白眼狼?”
连音音愣了愣,忽然失笑:“我记得呀,你爱吃黑椒牛肉、藤椒鸡、麻辣烫,不喜欢甜食除了巧克力、甜品喜欢加龟苓膏……还有好多呢,我都记得。”
她说得轻描淡写,裘丛逸的眼睛却着实亮了一度:“你都记住了?!”罢了,他眼中流露更浓的喜色,“等等,你终于不再对我用‘您’这个称呼了!”
连音音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欢,现在聊的不是工作,所以随意了些。不过我还有好多事没做,烦请裘总移步让我回到座位吧?”
裘丛逸这才发现原来他站立的位置挡住了连音音的路,挪开距离时,目光无意间落向她的桌面,骤然一凝——凌棘?
连音音回座位时也发现了摊开的记事本,那上头恰好画着凌荆的肖像不说,画的还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暖男版凌荆”,实在让她恼羞难当。
她不顾窘态,迅速伸手将本子合上,故作轻松地落座,心里却慌得不敢抬头,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让裘丛逸看见!
可事与愿违,裘丛逸不但看见了,还不识趣地跟了过来。
“你画的……”
“没什么!”连音音匆忙否认,“你不要胡思乱想,随手一画,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裘丛逸的眼中却流露着难得一见的严肃:“连音音,告诉我,你画的是不是凌棘?”
“凌棘……?”连音音有些吃惊地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叹道,“原来凌总的弟弟长得和他很像呢,天妒英才,可惜了。”
裘丛逸完全不满意她的回答,一把将她的座椅拉转,以便与她直接对视。
“你是说,你不认识凌棘?”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她谈论凌棘,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早就想试试亲口问她一问,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不料这“时机”却在不经意间出现了。
连音音被他瞪得心里发虚。生病以来,她最怕面临这样的窘境,旁人不经意间的打趣“你连这都不知道”都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真的忘了什么必须记住的部分。
对她而言,每一夜睡前都是一次挑灯夜读、每一个清晨都是一次突击背诵,而每一天、与每一个人交谈,都是一场考试,考分将决定她能否继续留在正常的“人间”。
而眼前的裘丛逸,目光严肃得甚至带着一丝拷问的意味,仿佛“认识”与“不认识”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这道完全超纲的题目,却占了决定性的分值,叫她如何不慌?
连音音怔神好几秒才勉强镇定下来,故作轻松道:“你看,我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久也没想出来,为什么你觉得我应该认识他?”
她的笑容假得裘丛逸一眼就能看穿,其实她的回答并不重要,重要的却是她的态度。从前无论凌荆将她描述得如何忘恩负义、图谋不轨,他始终坚信她只是不愿提起悲伤的过往。
只是这一刻,他却动摇了。
如果真的只是不愿提起,被人问及的时候不会有那样慌乱的表情,在那几秒之间,她脸上的无措和惊恐显而易见、给出的答案又否认得模棱两可。无论为了什么目的,她刻意隐瞒自己与凌棘的关系这件事,昭然若揭。
“嗯……我知道了。”
裘丛逸的表情一垮,整张脸都冷了几分,继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连音音内心哀叹不已——她已经尽可能抖了个机灵,看来还是答错了,大错特错,连友情分都没有得到。
这一天对于已经持续工作了三十几个小时的她来说,真是糟糕透了。
一大早就被琳达批评、继而忙得昏天黑地。好端端地给凌荆送茶,却被他狠狠奚落一番。
她离开凌荆的办公室时心情沮丧得不行,只记得记事本里留了一句“温馨提示”——要是心情低落,翻到倒数第五页。
活页记事本的倒数页一般用来保存不需要时时翻看却十分有用的信息,这是她从高中时代起就有的习惯,于是也没多想就翻开了。
当凌荆的面庞赫然入目,她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但再一细看,着实被画中那双迷人又励志的眼眸安抚了。
肖像的背后写着:这是我胡思乱想时画下的,不用追究深意。只是那天意外地发现,看着这张脸,就能让心情平静祥和。没什么大不了,睡一觉就都过去了,加油,祝好。
那一刻她竟被某一天的自己深感动了一把,正预备好好看看那张令人安心的脸时,送外卖的小哥已经到了楼下。
不料只因一时匆忙下楼而忘记合上记事本,竟惹来了莫名其妙的祸事。
回想裘丛逸离开之前眼里显露无疑的失望,她真心觉得一切都完了,她不仅在凌蔚混集团不下去、恐怕连这座城市都混不下去了。
垂头丧气时,收到凌荆发来的邮件:
连音音,将培训事宜全部整理清楚之后发给我,抄送培训部,从今天起,这件事交由培训部全权负责,你做好助理工作就行。
完了,真的完了!
这么重要的项目说撤就撤,这不是赤裸裸的叫她卸甲还乡?
不过他还说了“做好助理工作”,或许只是为了给她减轻负担?他有这么好心吗?不是刚才还冲她发了火,难道是他心怀愧疚,才主动将原本不属于她的工作撤走了?
连音音对着邮件中的那句话发呆,左思右想揣测万千,最终也不知是福是祸。
桌边还放着没人认领的披萨,忽然想起她刚取回外卖时,凌荆脸上诡谲的神色与之前判若两人,当时她不明白,现在想来应该也是看见了她那副画的缘故吧。
真是飞来横祸,好端端的画什么画?!
连音音懊恼得恨不得将那副画给撕了,狠狠翻开记事本后,却再次如同着魔一般,跌进那双宽慰温和的眼眸里。
“凌棘?”
她无声嗫喏——这个名字到底代表了什么?为什么裘丛逸只看一眼就认定她画的一定是凌棘?她非认识他不可吗?若是如此,记事本中对他的描述,又为何只有“凌荆已故的弟弟”而已……
她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轻轻拂过画像上的眉眼,再次呢喃:“凌棘,是你吗?原来你长这样啊……”
脑袋顿时一嗡,轰鸣声起——
“你好,连音音,我是凌棘。”
“我对你仰慕已久,可以交个朋友吗?”
“音音,别哭,有我在……”
连音音只觉脸颊一痒,仿佛真的有只温柔的手在轻抚她的脸。
悄然而下的热泪最终冰凉地挂在下颌,她顺手一捋,惊醒了。
刚才听见的是什么?这样的事从前发生过吗?为什么流泪?又为什么……心这么疼?
幻听或是幻觉带来的惊恐、焦灼、疑惑……都比不过这一刻心底毫无来由又无以复加的痛楚。
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整个世界。
连音音按捺着浑身的战栗,将发生幻听这件事全数写下,又着重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弄清楚凌棘是谁!
与此同时,裘丛逸却不依不饶地拨打着裘丛芯的电话,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她略带暴躁的怒吼。
“大半夜的还让不让我睡觉!”
“不让!”裘丛逸不管不顾,“赶紧醒醒,我有重要发现!”
电话那头的裘丛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语调慵懒:“你能发现什么?”
裘丛逸将自己刚才与连音音对话后得出的结论一股脑地说完,裘丛芯听着听着,也终于来了几分精神。
“你的意思是,凌荆的怀疑是对的?她故意假装与凌棘毫无关系,只为接近凌荆?”
“她这么做图什么我不确定,但我十分肯定,她必须是假装的!”
裘丛芯:“你之前不是一口咬定,她‘装’是因为不想提起伤心往事吗?”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她被我一问就慌了啊!谎言被揭穿的那种慌,你明白吗?”
裘丛芯:“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她如果真的有心隐瞒这件事,为什么要在随身记事本里画凌棘的画像?还这么不小心摊开放在桌面上被你看见?”
“我猜是为了提醒凌荆对她好点?凌荆最近对她确实是太苛刻了,你是不知道,他居然要她一个人安排国内外五十多个人的交流培训,从机票到酒店还有签证事宜,全部交给她一个去办!你说有没有这么折磨人的?这还是我从别处打听来的,她自己可一个字都没提,忙得都不成人样了,换我我也受不了,也得找个法子……”
裘丛芯实在忍不了他反反复复的唠叨,不耐烦地打断:“行了,你先听我说。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分析自相矛盾?”
“如果连音音故意把这幅画放在桌上,就是为了让凌荆看见,好记起她曾经也算半个‘弟媳’,那又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你和凌荆的关系她不是知道吗?你问她的时候,她没理由惊慌,直接回答就好。”
“如果她并不打算让你们看见,决心一瞒到底,那又为什么要在公司里默默欣赏这幅画呢?”
裘丛逸微微一愣,还真被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