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音音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周日了,记事本上赫然出现令她胆战心惊的警示——凌荆可能发现了,想办法搪塞过去!
她心底一紧,查遍了电脑里所有的文档,发现自己记录的理由是“你晕倒了,凌荆送你去了医院,因此见到了你苏醒之后忘怀一切的状态,还送你回家,他看到了你的居住环境,并且要求你在下周一给他一个解释,否则就要开除你。”
“另:千万、千万、不要去问发生了什么!!”
连音音习惯性地往前翻了几页,发现从周五下午开始,一条日常记录都没有。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才来不及记录,还是她自己故意擦掉了某些痕迹?
须臾,她紧紧攥着记事本的封皮,深深吸了口气,稍稍停顿后又长而缓慢地将那口气呼个干净,同时也把自己心痒难耐的好奇一并吐光了。当务之急,是好好研究一番该怎样给凌荆一个“解释”。
不料她才开始想对策,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凌荆。
“凌总。”她有些紧张。
“开门。”
“嗯?什么?”
与此同时,门铃响了两下,电话那头的凌荆冷冷重复:“开门,是我。”
这下可不仅仅是紧张了。
连音音匆忙套了件外衫将门打开,手足无措地低着头,不敢与门外的不速之客对视。
凌荆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轻浅而复杂。
良久,他开口:“请让我进去。”
连音音的内心是拒绝的。
自从两年前来到这座城市,她的这个“家”从不曾迎来任何访客,无论是天花板上的字迹还是随处可见的标签,都不像一个正常人的居所中应该出现的。
所有的记录都没有提到过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所以对于如何将它合理化,她还完全没有头绪。
只是,眼前这位上司不仅对她的事业掌握着生杀大权,他本身的气场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她竟不由地侧了侧身子,让他走了进来。
凌荆只往前走了几步就在客厅中间停下,转身,直直凝向她的双眸,眼里的迫切一目了然。
“在听你的解释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凌棘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愿?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连音音一愣:“凌棘……您的弟弟?很抱歉,我与他没有交集。”
凌荆蹙着眉沉默,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尽管如此,他眼中还是略过一丝失望。
出于家庭原因,他从小见惯了商场尔虞、名流互吹、灯红酒绿,又在美国接受了五年“特训”,对一个人说的是不是真话,心里多少能有些感觉。
他不止一次向连音音提起凌棘,她每一次的否认都十分真诚,包括现在,所有的微表情毫无破绽。
从前他只以为她心机深沉演技好,可那一晚,那个等他到凌晨,强撑着病体也要将凌棘留下的礼物送到他手上的连音音,却与他印象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一刻的她、面容枯槁颓然、眼里却有着惊人的赤忱和执念。像极了刚得到噩耗时的他,万念俱灰之间唯一的那点星火——就是凌棘。
那一刻他竟与她产生了些许共鸣,可转眼,从昏迷中苏醒的她却又换了一个模样。
她坚称自己只有23岁,不仅认不出他凌荆,连自己常用的手机都认不得。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所有的古怪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日常工作,甚至有时出色得令他刮目相看。
凌荆回去之后百般思索,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她有多重人格,并且只有其中一部分人格与凌棘是恋人!
他等不到周一,也不想在公司里看到掌控她“工作时间”的那个人格出现,他现在就要冲进他的家,令她猝不及防,逼出那个与凌棘有关的人格来!
“凌棘是你的恋人!”他忽然拔高音量,斩钉截铁,“你与他一起参加毕业旅行期间发生了意外,凌棘和你所有的好友都死了,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周六的凌晨,你给了我一份礼物……”他抬起手臂,指着袖口上的衬衫扣钉,“你看,你仔细看看,这就是你在周六凌晨亲手交给我的,你告诉我这是凌棘生前为我准备的,你好好看着它,请你想起这一切,告诉我凌棘的遗愿!”
铮——连音音心弦一震,脑袋发懵。
“音音……”
她仓皇地朝四下里看了看。
异样的反应令凌荆更确信自己的判断,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猛地用力摇晃:“连音音!凌棘爱你!爱到把命都给了你!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倾尽全力保护了你,而你,却不想为他做些什么吗?你也是爱他的对吗?!醒醒!”
连音音被他晃得天旋地转,他黑峻峻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瞪着他,嘴里喋喋不休地念着她听不懂的话,像个念咒的巫师,疯狂又渗人。
“凌总,请您不要这样……凌总……我不是……不是您说的那个人……”
她微弱的声辩被他狂躁的诉求全数吞没。
终于,凌荆不再摇晃她,手掌也渐渐松开了,眼里火热的执念一分分冷却。
他退后一步,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语声竟有些哽咽:“还是不行吗?我只是想……听人说说他而已……”
他像个精疲力尽的失意者,颓丧地弓着脊背,缓缓转过身去:“抱歉,打扰了。”
他就要走了,可不知为何,连音音却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心底某处隐隐一痛。
“等等!”她鼓足勇气喊他。
凌荆脚步一顿,立即转了回来,眼中闪着一丝希冀:“你想起来了?”
连音音有些抱歉地扯了扯嘴角:“现在还没有,不过……您请稍等片刻。”
她走向书房打开电脑,在所有的纪实档案中搜索“凌棘”。
诚然,当她走出书房已是两小时后。
凌荆所期望见到的那个,因为凌棘的死而悲痛欲绝的连音音出现了。
“你……?”看着她突然泪流满面,他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哥……”连音音细弱地唤了一声,脱力地倒在地上,勉强抑着抽泣才说出话来,“因为……意外来得很快,凌棘他……什么话都来不及留。不过他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特别痛苦,你……请节哀。”
凌荆的心顿时收紧、四肢冰凉,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哭腔,他浑身战栗。
“那么,在那之前,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过我?”
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在她面前蹲下,语调十分小心。
“他说毕业旅行之后要带我去美国见你,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是凌蔚集团的凌荆,我还和他打趣,说不是骗我说见哥哥,结果是见父母吧……”她说着说着,抽泣中又带着苦笑,“我当时真不知道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我们从刚进大学就认识了,在一起也快三年,我一直知道他家里条件不错,却没想到那是个豪门……”
连音音坐在地上,抬起头漫无目的地张望,血红眼里有淌不尽的泪:“这套房子,是在我们大三的时候,他买的。当时,他说他有个哥们在这个楼盘的售楼处工作,他也正好有计划购置一套房产,为了给哥们添点业绩,就买下了。买之前,他带我来看了好多次,每次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地畅想,说这里以后会是我们的婚房。那是我第一次见识房产交易,什么都不懂,他是骗着我以紧急联系人的身份去房产中心签了字。没想到,不久后他却将只写着我一个人名字的房产证交给了我。”
“可我……真不是图这个才跟他在一起的。”她垂首,双手插进蓬乱的长发间,一下又一下无目的地捋着,“大三暑假的时候,我把房产证带回家交给我妈保管,后来,出事之后,也是我妈把产证拿出来,说这是他们为我买的房子,让我自己住过来,也在S市谋份职业。”
她忽然抬头,正眼凝视凌荆:“他不能陪我住,我要产权有什么用?你要是想把房子收回去,我一分都不占,立刻收拾搬走,全还给你。”
凌荆目光一滞,难不成,她竟以为他是计较房产才来的?
“凌家不计较这个。”他长长吐了口气,问,“你的父母,为什么不说出它的真实来历?”
“请您不要误会,我的家庭虽然很普通,可也绝不是什么唯利是图的人家。他们并不是不告诉我,只是……我病了。”
“病?”原来她知道自己多重人格的事?
“嗯,那次意外之后,我的记忆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我忘了凌棘、忘了与他一起在意外中丧生的朋友,乃至与他们相关的一切,甚至所有的连贯记忆只停留在23岁的毕业典礼,也就是2015年6月20日。在凌棘走后的第一年,我经历了漫长的治疗,从身理到心理,什么医生都看了,我的父母也为此散尽家财。但是最终,我仍旧在每次睡醒之后,只记得自己是一个23岁的应届毕业生,而每次有人将实事告诉我,我就又坠入痛苦的深渊。”
“对我来说,失去挚爱和挚友的痛苦并不能被时间冲淡,每一次记忆重来,都是新鲜的直击,就像刚才……我查阅了自己为自己留下的秘密记录,所以现在……”她抹一把泪,艰难地笑着,“现在,我又回到了刚刚失去他的那一刻。那种痛苦,一分一毫都不曾减少。”
“我的父母正是因此,才选择对我忘记的那些事绝口不提,他们想让我回到正常的生活,希望我能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连音音从手边拿起记事本摊开在凌荆面前,又向他描述了一遍自己每天必不可少的记录与背诵,以此佐证她说的一切真实不虚。
末了,她艰难地从地上起来,笔挺地站着:“抱歉,凌总。如果您觉得我的状况不适合在凌蔚集团就职,您要开除我,我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