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旷的星河下想你 在风里游移的光彩是你在晚风吹起发梢的时候 只留一个消瘦的是你在地平线上飘过的太阳车 满车是我的怅惘你要奔去何方 再载我一片痴心妄想
燃不尽的西天残云 焚化了最后一张笑脸那个不再回首的背影 拖过一道玻璃大墙在你走来的那天 一只梦里的流萤在捕捉你的眼光 终于也没有双眼的长久相随那个天边独行的旅人 行囊里还存有碎了的梦想
在地平线上飘过的太阳车 满车是我的怅惘你要奔去何方 再载我一片痴心妄想
——张楚,《太阳车》
结巴不知如何向 Nora道歉。我把你当成别人了?或者,我就是喜欢抱你?都不妥。而他自己都没明白为何会有那样的举动。但是,也许她没有那么愤怒吧?结巴看着从夹克衣兜里掏出的两个青苹果。
几天后,苹果下肚, Nora终于打来电话。我只是想确认你还活着。她冷冷地说。
我还活着,多谢你的苹果。呃,对,你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去喝喝喝一杯。结巴听出不妙,只好拿话岔开。还喝啊?对不起,我很忙。我打算去外地上学了。结巴被噎住了。他慌乱中找了一句自认为不错的台词:呃,好啊,这下你就可以穿裙
子了。
啥裙子?哦,那条裙子。已经被我剪掉了! Nora不依不饶。你真的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对自己负责。作为你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怎样下去?结巴无奈地问。没有痛苦的爱情不够浪漫。不记得了?好吧,祝你浪漫。
结巴正要解释,电话挂断了。
好在胡熊夫妇不时会有 Nora的消息。她若真要走了,一定会和他们告别。胡熊说, Nora果然受晓野兔子唆使去英梅家侦察了。她假扮想给人照看孩子的大学生,周日去敲门,被银行家告知家里没孩子。这消息大家都觉得怪。晓野兔子偶尔向安迪打探,他一无所知,而且一脸诚实。
每次想从他嘴里挖些什么,都像是鸡同鸭讲!晓野兔子说。
又过几日,古都众人午休,安迪突然被一个电话叫走。晓野兔子等人见他急匆匆的样子,也不好多问。直至日头西沉,只接到他的电话,吩咐说先关店,你们先自己做点东西吃,等我回来再开。圣子桑说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啊!安迪桑即便是犯了胃病或发着高烧都要继续工作的呀。堂哥说,肯定是为了女人啦。晓野兔子追问,他又不知道,只说我早不和安迪一起住啦,他的那些事,我都懒得管。到了黄昏,熟客们无视熄灭的营业标志,依然往店里闯。晓野兔子们只好逐个解释,说是老板有急事,寿司吧关掉了,只能吃厨房做的食物。有食客不愿离去,点些厨房里的开胃小菜,在寿司吧边坐等。
晚上七点,安迪终于回来披挂上阵。熟客们问究竟发生何事,连店也不顾了,安迪说是最好的朋友出了车祸,他要去料理。众人都点头说应该。晓野兔子见安迪看起来面带喜气,很诧异,便抽空把他拉到身边问究竟是谁出了车祸。安迪脸有些红,说是英梅去接孩子的路上车出了故障,没有经验,只好靠在高速边打电话给他。安迪赶到,把英梅救走,又一同去接孩子,把娘儿俩送到家才赶回来。安迪说,因为英梅的车进了车铺,他明天还要跑。
胡熊听说了,认为人家抛锚,去救助很正常。要是打电话找到自己,肯定也会请假赶去的,晓野兔子说问题就在这儿:人家出了车祸,为何先找安迪?安迪忙,英语不好,而且这几年和英梅一共也没说几句话。晓野兔子说,您不是女人不知其中奥妙。晓野兔子还说,今晚是这些年来头一次看见安迪这么兴奋。
命运。胡熊沉吟着,拉掉了床头灯。
您也开始信这些了?晓野兔子笑道。您的命怎么样呀?
好得我有点担心 ……过马路先看红绿灯。吃葡萄要洗干净。见到飞碟降落不要围观。胡熊把她搂进怀中,望着窗外夜色喃喃地说。
飓风来临的消息是安迪先通知大家的。他每天有十四个小时要面对大堂里的几部电视。每年这段时间是飓风季,大西洋中部生出一个接一个热带风暴,遇到适合的天气条件便会增强为飓风。每天的新闻里常有摇摆的椰子树和越堤的巨浪,导播报告着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这些年里飓风季越来越长,飓风接踵而至,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条夺命轨迹,大家都司空见惯了,就像看一个醉醺醺的保龄球手投球,凶狠但漫无目的,从墨西哥到卡罗来纳都是打击对象。不过,这一次,他投出个好球。这飓风扫荡加勒比海诸岛,在尤卡坦半岛上空转个小弯,便直奔这边而来。飓风报道变成滚动播出,食客们终于关注起来,议论纷纷。安迪说,偶买糕,赶快撤离啦,要不就来不及了。
果然,政府次日便发布公告,要求沿海居民撤离。安迪打电话给大家,说这回可能要麻烦,先买些干粮饮水备上,因为马上就要抢购啦。他久居此地,很有经验,先催堂哥带着女友和孩子去外地,又告诉众店员,要跑路的就跑路,反正很快就没生意啦。晓野兔子打电话告诉上班的胡熊,胡熊说自己做学生时,也搞过洋流和水温的模拟,对这些都很熟悉,但这样一个天气系统对大城市有何影响,自己所知甚少,而安迪可是出海和风浪搏斗过的人啊,就听他的吧。他下了班便和晓野兔子一起去购买干粮和饮水,见加油站异常热闹,也排队将车加满油。
过了一夜,政府又发公告,将强制撤离的区域大幅扩张,从沿海直到城南五十英里纵深内和全城地势低洼地带的居民都必须离开。安迪说这个公告来得已经有些迟啦,飓风离这儿只有不到四天啦。午餐客人很少,都说公司下午就开始放假,让职员料理家务。电视里说下班高峰提前,还有大批从沿海撤离的居民路过,城区公路严重拥堵。晓野兔子晚上十点多从古都出来,没想到公路上堵得比白天还厉害,只好从小街绕
路,午夜才到家。
可能都觉得晚上撤离凉快吧。胡熊边说边把晚饭端上桌。
您以为别人都和您一样怕热?晓野兔子笑道。我觉得他们要是再不撤,一路上吃饭睡觉的机会可就都没了。
您就知道吃和睡。胡熊笑道。怎么不考虑一下汽油?
煮饭婆当然关心一家人的吃和睡。汽油是男人关心的事呀。晓野兔子边说边抓起一条小胡萝卜。还真是饿了,呵呵。
吃饭时,晓野兔子向胡熊转述安迪的科普。安迪整天看电视,长了不少知识。飓风从咱们东边过和西边过结果不一样,他也知道。晓野兔子学安迪的样子用手打着旋模仿飓风。他说因为飓风是逆时针转的。这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书都白念了。提起是否撤离,胡熊认为家离海岸线还有六七十英里,飓风一旦登陆,会迅速减速。而且坚固的高层建筑应该是最理想的避难所,不怕水淹,不怕被吹倒,风速虽比地面大,但也不会受到飞沙走石的威胁。
好,煮饭婆听科学家的。晓野兔子点头,又通报安迪的八卦。她说安迪昨天上班破天荒迟到 ——堂哥走后,大门钥匙只他一人有,她和负责厨房的老墨只能在店外等。待他匆匆赶到,说是去帮英梅了 ——七点钟去建材商店排队买三合板。安迪昨晚提前收工,连账都不算,从店里拿了工具和应急灯就走,要回英梅家给窗户钉上板。
当晚睡前,胡熊揭开百叶窗俯瞰,发现公路上依然拥堵。这是头一次在深夜看见公路上还有如此交通。以往每次球赛后路上车也不少,但都开得挺快,而今夜路上车辆摩肩接踵,走走停停,车型各异,载着家私和补给,俨然是一支逃难的大军。
看起来像是世界末日。晓野兔子不知何时已靠在他身边,也揭开百叶窗向外张望。
世界末日会来临吗?睡前,晓野兔子在胡熊的臂弯里问。
会的。但不是明天。好好睡。胡熊把她搂紧。
次日起床,胡熊发现窗外的公路依然拥堵,过夜后多了不少垃圾,在晨光下显得凌乱不堪。电视屏幕上也充斥着同样的画面。主播说,四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预计有三百万人撤离。专家说,这是我国有史以来最大的撤离行动。警察局长说,城里通向内陆的公路已经挤满了车辆,大部分警力已经被调去维持交通秩序。市长说,当局已把通向西方,西北和北方的三条公路进城方向的车道全部改为出城车道。这意味着一条八车道高速四车道辅路共十二条车道的公路,会有十车道出城,两车道进城。新闻直升机的现场画面显示,出城的路水泄不通,进城的路上车辆跑得飞快,但都是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
晓野兔子接了 Nora打来的电话,对胡熊说她要去做志愿者,给堵在公路上的人们送水。
您不参加吗?晓野兔子边抹防晒霜边说。当然,可能会很热,呵呵。
今天还要加班。希望我的一个模型能算出好结果。胡熊说。我这也是造福人类嘛。
晓野兔子点点头,拿着很久没戴的太阳帽走了。出门前,胡熊嘱咐要注意看红绿灯,即便是绿灯也不要第一个上,她笑,说 Nora在电话里提到撤离车辆一晚上也没爬几里路。比走路还慢。红绿灯早没用啦!
上班路上,胡熊望见下城区周围的高架桥上都堵满了车,眼前的街道却空空荡荡,除了他,只有一些忙着修剪树枝的市政工人。树大招风。人多的是几处还有油的加油站,排队的车辆在警察指挥下拐过了街角,默默旋转的警灯反射在远近的玻璃幕墙上。万里无云,阳光灿烂,而人类却像预感到大地震的青蛙。街上卖热狗的小车都失踪了。胡熊更喜欢晓野兔子做的早餐,但乐于观察穿套装的人们排队买热狗的样子——在玻璃大楼的包围下,那景象很有人情味儿。他喜欢看见人们在高科技的世界
中享受简单生活。街头报箱里的报纸倒是当天的,只是无人问津。透过玻璃小窗,他能看见头条是关于交通堵塞的。平均车速每小时一英里。人类的步行速度应该是每小时二到三英里。胡熊想着,慢下脚步,体验以每小时一英里前进的感觉,同时想像身后的飓风以每小时十二英里的速度追来,风力每小时一百五十英里。街上没人,他大胆地走着太空步,被对面豪华旅馆门口无所事事的门卫好奇地注视着,也全然不知。
胡熊这天上班主要是等待超级电脑的计算结果,所以有空看看网络直播的新闻。见新闻直升机在撤离大军上空巡视,他便专心看起来 ——他希望能发现晓野兔子们的身影。
公路网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停车场。排队的车辆不仅来自全城各个角落,也包括过路的难民。从直升机里远眺,超载的公路仿佛是城市为迎战飓风而在一夜间长出的一副钢铁骨架。待飞近再看,是一条垂死的大虫。主播说,虽然今日比昨天凉爽,但烈日直射下的温度还是轻松突破三位数,预计在午后可能会超过一百二十度。华氏度?减去三十二,乘五,再除九。一百二减去三十二。八十八。八十八乘五是?五八四十。四百四?四百四。四百四除九是?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五九四十五。四九三十六。三百六。四百四减三百六是八十。八十除九差不多是九。那么结果差不多是四十九?胡熊想起当年古都厨房的热力。而此时的城市正是一座巨大的厨房,每辆车都是一盘被炸成焦炭卖不出去的天妇罗。很多人毕生第一次在烈日下关掉了空调。有人开始中暑,脱水,不得不又启动空调。沿路的加油站早已断油,油价牌成了白板,但便利店的生意兴隆 ——价格昂贵的应急小桶汽油最先被抢购一空,平日里躲在货架角落的滞销商品也都空前畅销。最热门的要算袋装冰块。有制冰机的加油站此时显出了优势 ——店里所有存货告罄之后,他们还能继续自产自销,直至飓风来临断水断电。
从低飞的直升机上观察,这是一支溃败的大军。有人把脚架在车窗上打盹。有人习惯性抓着方向盘茫然平视。有人爬上车顶眺望远方。无人知道这队伍何时才能动一动。其实,最不幸的情况是以每小时五里的速度停停走走。你无法打盹,只能死盯眼前的车屁股,消耗汽油、刹车和耐心。但随着从前方岔道汇入的车辆越来越多,这种情况越来越罕见了。人们用衣物挂在窗上遮挡烈日,加上车里满载的杂物,队伍显得凌乱
不堪,再无人会错以为这是上下班高峰或是球赛结束后的交通堵塞。抛锚的车辆都被推到高速和辅路间的草地上。无人知道车主的去向。也许已经步行回家,或是搭上亲友的车继续煎熬。在逃亡大军中,有人认为高速才是王道,有人感觉辅路似乎更快,互相插队,把草地碾成一片刚打完仗的战场。另一侧的辅路被辟为应急通道,倒是通畅,但只限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和返城车辆行驶,公路上的人们大多看不见它们,只能听见凄凉的警笛由远及近复又远去,催得人心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