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但作为走脚商人来往的聚集地的夏州已经可见青石板砖上移动的星星点点的光亮。
出摊早的商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推着车半眯着眼往前走。突然车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不走了。他疑惑地往地上望了过去,只看见一双脚。
“这个毡帽多少银两?”
这么早就开了张,商贩儿顿时来了精神。“一两白银!你看我这料子都是上好的材料毛色,绝对是值这个价……”
没浪费多少口舌问价的人二话不说就付了银子,拿起帽子就走了。
商贩瞧着没了人的黑不隆冬巷子只觉得方才仿佛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掂了掂手中分量真实的银子才乐开了眉眼。真是遇到大方的主了,看来今天生意不错了!
梁乙燕扶了扶头上的毡帽,拐过一个街角,根据李清给他的地图总算是找到了地方。
寅时末,黑市的热闹还没有散去。她掀开帷幕,低着腰猫了进去,中间穿过一段低矮的洞穴。远远地她就看到了光亮,继而听到了一门之隔人声鼎沸的喧嚣声。
推开木门,她就看到一处意料之中的开阔地下空间。一个帐篷接着一个帐篷都有序地排列着。帐篷前挂着牌子,有青盐,有铁器甚至有西夏马。这些都是官方禁止交易的货物。
延松看自家主子还站在帐篷那儿张望着,抬手挠了挠头。
“少主子,你在看什么?”
“看咱们要等的人。”
“在哪儿?我也看看!”闻言延松顺着视线就望了过去,却没看到有什么特别的人啊!正想着主子是不是捉弄他。
少年一把掰过他的头。“还愣在这儿做什么?来客人了,快去接客!”
“哦!好!”他想了想,有些不对劲儿。“不对啊!谁是接客的了?咋听着这么别扭呢?”
少年没理他,翻身进了帐篷里面。
“九五之数,九五之数。”梁乙燕寻找着自己要找的摊位,猛然眼睛一亮。“找到了!”
她抬脚下了台阶直奔目标而去!
“客官你要点什么?”
梁乙燕的手在摆放的茶叶和粮食上划过。“回家吗?”
延松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敢问客官尊姓大名?”
“何月茴!”
帐篷里传出了另一个声音,声音清越醇厚是个少年郎。“此名有何故?”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
“成!就是你了!”少年人掀开帐篷走了出来。“在下种建中!”
说罢他轻踹了延松一脚。“还愣着,货备好了吗?”
“少主子!属下这就去,这就去!”
“你们备什么货?”
“青盐啊!好不容易来一趟,人没救到总不能还要空手而归吧!”
一日后一行车队行驶在了出西夏的边城小道上。
“将军!少主子传来了消息!”
种鄂接过下属递上来的消息。“李清已死,何月茴将归!”
“将军,西夏派的人要不要属下去查清底细。”
“不必!此事全权交给彝叔,他也该历练历练了。毕竟种家军以后就看他的了!”
“少主子文韬武略都出类拔萃,有他带领弟兄们,弟兄们也都服气!”
“是我种家的种!只是还得练啊!人情世故上还是缺了些!”他抬了抬手。“你带一队精兵跟上去,暗中跟随即可!”
“属下明白!”
种建中拉着马车的缰绳,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身后。
马车里传来了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你只管驾你的车,看我做甚?”
种建中摸了摸自己身上披的狐裘大衣解了开,掀开车帘扔了进去。“穿上!”
“不用!”梁乙燕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有些入骨的冷。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经不起折腾,不过是在寒天入了水。到了地儿,稍稍放松下来就病如山倒,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种建中直接弯身进了去,强硬地把狐裘给她裹上了。“此次南下路途还远,别还没到汴京你人就没了!”
梁乙燕皱着眉看他。
“看什么?”种建中挑了挑眉。“说的是事实。不是都说西夏无论男女老少都体质壮硕吗?怎么你赶个路,吹个风便成了这随风倒的杨柳了?”
梁乙燕捂着嘴咳了咳,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理他。
种建中朝他伸出了手去,梁乙燕往后一躲,警惕地看着他。
“别动!我探一下你的温度!”
种建中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果真是麻烦了,竟然有些发热了起来!”
见他双眼红红地跟小兔子似的看着他,一个没忍住摸了摸他头上带着的帽子。
被一巴掌拍开了来,梁乙燕一手护着帽子,一手直接挡在身前拿臂弩对着他。
种建中握了握手,掀开帘子出了去。“你好好休息!”
“少主子!”
见他出来,延松拍马赶了上来。“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好!”
“那怎么办?你本就是来接人的,如今只带这么个人回去。若是再半路病死了可怎么交代啊?”
“说什么呢!”种建中给了他后脑勺一掌。“不会说话就少说话!”
“哦!”延松闷闷地应了下来。
“你过来!”种建中招了招手。
“做什么?”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种建中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直接把人拉了过来。
两人咬着耳朵。“你这样,这样……”说完他拍了拍延松的肩膀。“城外洛水码头见!”
“属下明白!”
“去吧!”
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远去,种建中若无其事地拉了拉缰绳。天色未明,这个时候出关的人还不多,就是不知道里面这个人西夏如今有没有派人寻找。若是无或者尚未传令到边城自是最好。如果有,他彝叔也不怕,左右还都是做了打算的。
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扬起了马鞭。“驾!”
二三月的边城早晚正是冷的时候,戍边的将士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儿喝着刀子酒。
“哎哎哎!”一个士兵碰了碰身边的同伴。
“怎么了?”
“你听!”
这天儿黑不隆咚的还瞧不真切,听声音倒像是一个车队过了来。他们互相看了看。“这么早就有人出关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听这车轱辘的嘎吱声老子就看到了春欢楼头牌儿那如玉的肌肤,那叫一个水嫩啊!”
旁边有人嗤笑一声。“她也不嫌你摸着肉糙!”
“老子有钱,她嫌弃也给老子忍着。”
又是一顿哄笑,几人收了残羹冷炙。扶了扶盔甲,拿好了大刀。
“站住!做什么的?”
种建中翻身下了车,拱着手笑道。“生意人,生意人!”
士兵狐疑地打量着他。“生意人你这么早出关做什么?”
“实不相瞒是车队中有人得了病。小人也怕继续留在这儿,再给军爷们带来麻烦。所以就……”说着一个荷包就塞了过去。
那士兵在手上掂了掂,轻飘飘的肯定是塞了银票的。他给同伴使了个眼色。
他随手在车上码着的袋子上捅了个窟窿。指头伸进去摸了摸,舌头舔了舔。然后朝士兵点点头。
士兵面色有些为难。“现在上面严禁青盐出关交易!”
种建中又是一个荷包过去。“军爷!青盐私市贸易禁是禁不了的。何况小人这怕也是最后一次来了。”
“哦?此话怎讲?”
“唉!”
种建中叹了口气。“小人的车队里有人水土不服染上了热疾。一个不好,恐不到地方人就没了,小人可就赔惨了!”
“什么?热疾!”一听这两个字士兵后退一步。“怎么不早说?”
“这事怎好张扬?”
士兵挥了挥手。“晦气,晦气,真是晦气!快走!快走!”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眼瞅着几个士兵去移路障了,种建中也跃上了马车。
走在最后的士兵忽然回过头来。“慢着!”
其他人也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他是个练家子!”说罢几人看向种建中的眼神就变为了提防,刀鞘半露。
种建中暗道自己大意了!面儿上却不显。“不知军爷还有何事啊?”
“你习武?”
“嗨!我们这些常年走边贸的哪儿能不会点功夫防身啊!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用来糊弄糊弄人,真是让军爷笑话了!”
士兵皱了皱眉。“你说染了热疾的人在哪儿?”
“就在小人身后的车里躺着。”
“打开!我们要看一看!”
“这……”
“嗯?”
“那好吧!”种建中掀帘子的手缓缓上移。
“失火了!失火了!”就在这时不远处浓烟滚滚。
几个士兵瞳孔一缩,浓烟起的地方正是粮草库。该死!那些人是怎么看的库房?
“军爷!”种建中掀开帘子,里面漆黑也看不清什么。
士兵匆匆扫一眼,只看到的确是有个人躺在了里面,他挥了挥手。“快走吧!”
“谢军爷!”
种建中看着他们带着人匆匆往起烟的地方去了,吹了声口哨。
梁乙燕狐裘下掩着的拳头微松。
洛水码头,工人们在忙活着装货。远远地就看他一个人坐那儿发呆,种建中从包裹里摸了张饼子走了过去。“给!”
梁乙燕看着手里金黄的烙饼。“这是?”
“玉米面做的贴饼子,我家乡那边的吃法。给你刷了层辣椒酱,吃着可香了。”
梁乙燕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吧!”种建中有些得意。“想不到你和我配合的竟然如此默契!”
“你就不怕那士兵细看?”
“不怕!”种建中摇了摇头,拿起一个石头掂了掂扔向了湖里。打了个水漂儿出来。“小爷我都安排好了,提前让延松那小子去粮草库附近熏烟去了,算着时辰,那个点儿正好浓烟滚滚!”
又是一个水漂打了出去,种建中侧过头看他。“你会打水漂吗?”
梁乙燕点点头,小时候和表哥玩过两次。下一刻手里就被塞了一块儿石头。“打给我瞧瞧!”
梁乙燕掂了掂,石头扔出去不远就噗通一声落了水。
种建中笑出声来。“抱歉!我忘了你在病中,力气不足!”
梁乙燕愤愤地咬了口饼子。“你这个人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