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天前野战军队长与落朔的会面:
落朔跑到小区门口,看见一个高立挺拔身穿一身休闲套装的男子,腰间斜跨着一个黑色的单肩包,十分标准的站姿身长玉立地站在花圃的边上。
落朔见状放慢脚步,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多余的碎发别到而后,从小道绕了过去。
快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看向落朔挑眉确认道:“落朔!”是肯定句。
落朔点头。
队长随即伸出手臂,正色道:“落女士!你好!”
落朔轻握他的手,礼貌回道:“你好!”
随后,迅速的收回了手,欲张口,却又欲言又止。
队长看出落朔脸上的神色。微微呼出一口气,轻启点明来意:“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一下关于秦向宇的事情!”
落朔听到“秦向宇”这三个字时,顿时心头一颤。
整整六年没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这三个字了,“秦向宇”这三个字除了在午夜梦回时缭绕在她的梦中,她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触碰和提起。
理智在情感面前败的一塌涂地。
落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低头再也不敢去对上眼前这个人的眼神,低声问:“他怎么了?”
“你们曾经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落朔脱口而出,“不是。”
队长像是有些失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那……”迟疑片刻,略带期待的问:“你喜欢他吗?”
像是尘封在心底的佳酿被人在不经意间打碎,香气飘散,佳酿倾入了土壤。原来只有柔软的口腔才能将它细细品尝,于干硬的土壤而言,它,于污水没有任何区别。
落朔不答反问,带有一点怒气:“这是我的私事,我想应该没有义务向您回答吧?”
队长怔了怔,顿时哑然。
落朔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他。
队长则像是在整理措辞,轻抿了一下自己发干的嘴唇,轻声道:“他……受伤了!”
落朔凝视着达峰队长的脸,闻声轻蔑的笑了一声,质问道:“受伤了?他不是在部队吗?”
达峰队长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是一张秦向宇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只见方才还镇定自若的落朔在看见秦向宇照片的这一瞬间,顿时像一个被丢弃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慌乱的上前抓住队长垂下的手腕,将照片夺了过来,瞪着这位队长,惊慌失措的带着一连串不成形的问题。
“为什么会受伤啊?你们怎么会他了?他伤哪了?”
队长老实回答:“在前不久的一次执行任务中,他被炸毁的高台伤到了后脑,现在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中队长话未说完,落朔的整个身子却是差点倾倒下去,被他上前扶住,“落姑娘!”
泪眼泛滥,错乱道:“昏……昏迷不醒?”
“医生说让我们找一些他熟悉的人,经常陪他说说话,有助于他的恢复!”队长表明来意。
“是不是……很严重!”落朔双目已经落下泪来,落朔抬起眼帘,双目期盼着他的答复:不严重,只是简单的小伤。
但中队长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落朔只觉得双腿酸软,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队长将她扶坐到了花圃旁的长椅上,见她情绪稍稍安定,才道:“他入伍时,表上填写的是孤儿,我们从他的个人物品中只找到这本日记本,”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本没约二十厘米厚的本子,“上面有你的名字和照片。”
队长见落朔半天不应话,最后又重重的补充了一句:“里面写的全是你!”
落朔不敢相信的看向队长,接过日记本的手,有些颤抖。
落朔紧紧的拿着手中的“日记本”,它并不大,甚至与一般的笔记本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可落朔的眼泪却一滴一滴止不住的滴落在了“日记本”的封面上。
“落姑娘,因滋事体大,所以日记本我们翻看过了,请你见谅。”迟钝了半响,又道:“请你放心关于你来回的车费,还有这段时间的误工费,我们都会赔偿给你的。”
“不用!”
落朔将日记本抱在怀里,清冷干脆的说了一句。
“还有就是……秦向宇是我部队干部,希望你能将他住院的事情保密!”
“什么时候走?”落朔抬头看他,答非所问道。
“你要是方便的话,都可以。”
“我现在就去收拾。”
队长见她慌张的神色,抬臂拦住她的去路,提点道:“落朔,去的时间怕是会有些长,我建议你还是先告知一下家人,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
落朔翻开日记本的第一张,上面贴着她的一张照片,身穿校服,在站在台上龇牙咧嘴指挥的样子,照片下面用黑笔重重写着粗短的一句话:
我厌恶这个混沌的世界,可我向往那束放肆的光。
那是那一次校园运动会全年级举行广播体操比赛时,落朔站在台上扯着她的大嗓门,代替广播器喊着广播体操的节奏,带着全班开始演练。
人人都说落朔的心比天还宽,想让她伤心,除非天变小了;落朔的脸皮比那城墙还厚,因为别人要是像她一般连广播体操、齐步走都不会的话,早就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或者会躲在哪个角落里哭天抹泪,而她落朔倒好,自己不会,还站在台上狐假虎威的指挥着别人,甚至大言不惭的说别人做的不标准!
关键是人家还一脸的洋洋得意!
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样子。
说好听点是:脸皮厚。
俗称:不要脸!
第二页:贴着落朔的一张一寸照片。
短发,额上扎着一个小辫,十分正经的模样,倒还有些不习惯。
标题:《我眼中的未来》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早晨的光芒照在平坦的大道上光芒四射,带着灵鸟唱歌的声音我骑着电动车,迎风而向滚动在前往上班的油路上,看着车水马龙的长街。
心情上佳。
相貌因人而异。
建议诸位端着乐观的态度看待!
坐在一列缓慢行使的绿皮列车上,抬头望去满目都是微蓝色的天空,鼻间所触皆是草青花香的气息。
等口袋里装满了鼓鼓的银票,我想去内蒙古纵马逍遥;想去杭州看西湖烟波浩渺;想去苏州看园林庭院小家碧玉;想去青岛痛饮今朝有酒今朝醉;想去海南看松果落满山坡。
我的双脚踏过祖国大好河山的每一个地方;我的双眼看尽山川河海的每一处风景;我的双手抚摸过花开花落的每一枝花朵;我的舌尖品尝过香嫩爽滑的每一种食物,清甜的余味仍旧残留在我的口中,每一次张口便是口吐芬芳。
若得垂慕之人。
所遇必是王者所向睥睨,他骑乘雅马万人不逊,放手相搏只为袖手承载荣耀王者归来。
我是杨柳千娇百媚,我舞动枝条似妖魅主,身遭污秽万人垂怜我心之所向却也甘之如饴。
这是落朔的那一篇作文《眼中的未来》中一段。
第三页:仍有一张照片。
第四页:依旧如此,一张照片,底下附加着他的一句话!
…………
最后……
在第二十五页,没有了照片。
一张白纸上写满了他的字迹:
我慕恋一个姑娘。
并非一见钟情,我怕那太过浅薄,支撑不起我的余生;表达不了我的爱意!
她有一个想去看世界的梦。
我向来心智不坚,怕看了世界心中便不再是她一人了!
我想站在高处望着她!这样的话不管她走到哪里,若遇到危险,我必定能光明正大的保护她。
年易留,时易碎。
尔将离,欲其留。
文字表达不了我的爱恋,言语也传递不了我的思念。
从前我没有信仰;我走不出黑暗;我断不了心魔;我薄意寡性从不与人深交不知何为希望,也并无奢望,所以甘于平庸!
但此后我不想再甘于平庸了。
其实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畅想的未来是……
没关系!
我等你看完世界!
我会等着你看完世界!
希望那时花香依旧,阳光普照,佳人归来!
……
我要去出一个任务了。
……
我好累!
……
想见你,有期盼不要是你!
……
生命中的有些人走走停停,以为错过了,以为此后再无任何可能,殊不知他一直站在原地等着她!
“我之所以想去看世界,是因为我想代替一个“无趣”的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五彩缤纷,但没了那人之后,我才发现江南的雨、大漠的沙、北方的雪、南极的光,纵使千兆夜灯都不及我记忆中的那位翩翩少年!
西北军区解放军总医院。
重症监护。
落朔穿着隔离服,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秦向宇。所存的一点念想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隔着一道玻璃的距离,她耐着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的哭的很大声。
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士兵伸手去扶已经渐渐滑落身躯的落朔,被达峰队长制止了,带着严厉声音下达命令:“都出去吧!”
话音刚落,只见方才弯腰的士兵,连同旁边站着的两名士兵立刻规矩的立正身子,齐声:“是”,转过身体目不斜视挎着正步走了出去。
落朔瘫跪在冰冷的地板砖上。
明明在车上的时候达峰队长已经告诉了她,让她做好心里准备,可看到他时,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一向傲娇如她,固执如她。
从不在外人面前轻易落泪的她,却为他了不知在人前人后流了多少次眼泪。
达峰队长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用与方才完全不同的语气,安详而平静地道:“去看看吧!跟他说说话。”
落朔一手撑地,勉强站立起来。
她一遍一遍的安慰着自己,尽量让自己镇定自若一些,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他需要你!落朔,那个你心心念念了七年的男子,他现在需要你,你不能倒下。
落朔进去以后,达峰队长关上了房门,空荡荡的病房内只有他们二人。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
他躺在床上好几根管子插在他的身上连接在监护仪,显示着高低起伏的波浪。眉眼之间依稀还能看到往日的温柔,
落朔的脚步一颤,瘫倒到地上,眼泪巴拉巴拉的掉。
一幕幕在脑中呈现出的是他淡淡的笑容;他温和的声音。
还有覆在那日记本上入木三分的字迹。他将他潜藏在碎骨里的思念;眷恋;温柔的话语;还有他那按压在肺腑的爱意,一字一句小心翼翼的表达在他的字迹里。
床上的男子,额头上缠着纱布,薄薄的眼皮上下垂合在一起,蓝色的氧气管将他的下半张脸包裹着,全身上下只有胸口在慢慢起伏着。
落朔趴在他的床边,微微颤颤的握住他的手指。
“秦向宇!”她轻轻的握着他温热的手俯下额头,她的额头触在他的手背上。
她终于哭出声来,全部的悲伤和思念,在这一刻化作了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稍稍收住哭声。
“你的日记里写满了我,我的梦里全是你,我看过你的日记了,那我给你讲一下我的梦,等讲完之后,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落朔每天都会去花店买一朵向阳花,摆放在监护室门外的窗户前,正好是他一睁眼便可以看见的地方。
“我梦见我嫁给了一名教书先生,生了一对儿女……”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如同一声声梦呓一般,没有带一丝一点的哭腔。达峰队长每次推门进来的时候,也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然后过了许久又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没有安慰,好似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简单的在跟一个不喜欢睡觉的小朋友讲故事,哄他入睡,等故事讲完了,他也就睡不着了,自然而然就醒了。
“冬日,他外出踏雪,我在家里煮好清茶等他归来;夏日,他会为我买一朵向阳花,附在我耳边轻声对我说,花虽美,却不及我;秋日,我与他共扫落叶;春日,草长莺飞,他对着园中种菜的我,道:'万物不及君安’!”
“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我觉得他就是我记忆中那位飘飘少年!”
她终于留下眼泪,和在话语中,如同要被风吹走的柳絮。
“我还梦见我变成了阿衰,穿越到了《红楼梦》里,可是那里……人人都看不见我。我看见……
她日日坐在亭下的长椅上,我便日日都守在她身边,她有那张绝世的容颜日日都带着幽怨和疲倦那双含情的眼睛里日日都流着泪,我想伸手去替她擦眼泪,可我碰不到她。我给她讲笑话、做鬼脸,想逗她笑,可她看不见我。最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泪尽而逝。”
“后来,我才知道她注定要将她一生的眼泪都回报给神瑛侍者的转世'贾宝玉’。因为她原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因得赤霄宫神瑛侍者天天以甘露灌溉,久延岁月,才脱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修成了女体。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下凡投胎之时,绛珠草仙子便随着他一同下凡,转世投胎成了与他有血亲的姑表妹,将一生所有的眼泪代替往日露水还于他。”
绛珠草仙子啊!若是你回归了仙位,那麻烦请你看在我这个“衰神”在大观园里默默陪了你那么久的份上,能不能让他早点醒过来呀!
“只要你在,那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就会支撑自己活下去,因为我不想去一个连你的消息都听不懂的地方,我不可以去一个连祈盼见到你面的机会都没有,秦向宇!我等了你将近八年,我刚知道你也喜欢我,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一句,‘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