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郭怀一”号巨舰等十二艘方舟巨舰打头的帝国舰队尾随着那船灯航行着,直到随着靠近,越来越多的灯出现在雨雾中,就像是一片灯海,一片朦胧于暴雨中的海上城市。
军官们静静地观察着,最后确定了,那些船灯是再典型不过的盖伦舰尾灯。他们终于面对上了那个想要确认却又不敢确认的事实:自己搜寻和追击了许多天的纳尔逊主力,此刻就在前方。
“我知道那条船,”张晟身边的一名指挥使喃喃地说道:“我在大学堂时,有一次上课就是以这条船为西洋风帆战列舰的样本……那是玛丽女王号。”
“啊,你们看它右边,那不是征服者威廉号吗。”张晟一副不出所料地神情,点点头,也指认出了另一艘战舰。
军官们指指点点,通过那模糊的船尾识别出一条条西洋的强大战舰,每当一艘新战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们的恐惧也就增加一分。
终于追上他们了。但是,张晟现在也只能尾随着他们。
离巴拉望估计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这时候出击,反而会被人数是自己两倍多的纳尔逊舰队回头歼灭。他只能继续借着台风,悄悄尾随着这支舰队,直到到达巴拉望,和赵德良的主力合力夹击。
“就这样偷偷跟着他们,严令各舰,不许接战。”
大雨滂沱间,张晟舰队就在这大雨中以浓雾和黑夜作掩护,隐隐地跟随着联军主力。风声和雨声,以及浪潮声回荡在大海上。两支庞大的舰队就这样一前一后航行在黑夜里。尾随着盖伦战船的方舟巨舰们偃旗息鼓,悄无声息。
……
就在军官们继续紧张地注意着前方的联军舰队时,一条帝国水师的斥候船突然和张晟舰队相逢。
或许是因为暴风雨在海面上迷了路,这条船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在这个夜晚找到了张晟舰队。总之,当那条船的军官哆哆嗦嗦地裹着袍子,来到甲板上时,所有军官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们已经好久不知道任何关于战场的消息了,却在这时好巧不巧地遇到了斥候船。
而斥候军官脚下一滑,便连滚带爬地最后倒在了张晟的面前。
“……大人,满剌加丢了,沐宁大人……力战殉国。”他看着张晟,带着哭腔绝望地说道:“赵德良大人的主力舰队也从巴拉望岛撤回吕宋了,现在巴拉望海域,只剩下刘禹将军的舰队还驻守在巴拉巴克岛啊……”
在他说完后,军官们都如同雷击般在巨大的震惊中平静下来。赵德良撤了,沐宁也殉国了。死一般的沉寂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军官们缓过神来,他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站在船头的张晟。他们都知道张晟和沐宁的关系。沐宁是他的内兄,一直以来和他并肩而行,一个镇守东方海港,一个坐镇西南边陲。此刻消息传来,受影响最大的,无非是张晟。
但是,张晟听完斥候的话,只是默默地继续站在那里。即使听到赵德良撤退的消息,即使意味着所谓的夹击已经不存在,张晟依旧没有任何暴怒或是情绪波动的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张晟只是轻轻呢喃了一句,轻到那话音立刻消失在了风雨声中。他直直地看着远处那些西洋军舰的尾灯,说道:“……大哥,你不是不会死的吗。”
雨夜和黑暗中,人们看不清张晟的脸,而张晟也缓缓转向前方的大海,背对着军官们。就像是一尊立于船头的铜像,一动不动地,接受着大雨的洗礼。
……
“将士们,诸君……我想,我改变主意了。”
许久之后,就在军官们也绝望地站立在大雨中的甲板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暴风雨微微小了一些,而张晟的话音突然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冷冷地很平静,在雨声里很清楚地传进了军官们的耳朵。
“……我的父亲英国公张钧,我的叔父刘星廷,和我的内兄黔国公沐宁,全都因为这场战争,因为保卫帝国而死。而现在,凶手就在我们前方的海面上。”
“他们就在那里。他们在我们已经划好的国界上一次次叩关,他们自称绅士,却用最野蛮的方式掠夺着其他的民族。对待他们,如果帝国以暴制暴,他们就说我们无礼,而如果我们以理服人,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张晟一口气说了很多,而在他夹杂着风雨声的话音中,军官们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绝望也都变成了平静,因为,他们一直在等待着张晟的这次讲话。
“他们害死了多少年轻的将士,只为了满足他们的私欲,一次次地寇犯南洋……他们的人数有很多,人数和战舰是我们的两倍还多很多,而赵德良也无耻地跑了。我的海战能力,更不如纳尔逊……所以,即使我们从后方发起进攻,也很可能被围歼。”
但这时,只听见一声清晰的金铁摩擦,军官们看到船前闪出一道光。张晟拔出了腰间的龙牙剑,那锋利的剑锋,映射着船头的灯火,一下子刺破了黑暗。
“……可是,我现在不是帝国的英国公,不是帝国的舟山水师提督,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复仇者,一个为了许多战死于这里的英灵而义无反顾的复仇者。诸位,我想对于你们,也应如是。”
张晟高高举起了龙牙剑,如雪的剑气在雨夜中照亮了他屹立于船头的影子。在他这样做后,军官们纷纷拔出了佩剑,一一举起,一道道剑光闪烁在船头,最后就汇聚在一起,照耀着他们被大雨所淋湿,但是平静而坚定的面孔。
前方的敌人,那远道而来的贪婪侵略者,已经因为帝国的忍让而嚣张多时,已经造成了太多无辜者的逝去。
而这一刻船上的场景,就是真正的同仇敌忾。
“诸位,前方就是巴拉望岛了。二十年前,我曾在这里击破联军的交通线,现在冥冥之中……又到了这里。”
张晟说着说着,突然笑了一下:“我的一生,其实也只走了一个大圈,一个无比美丽的圈。”
说完后,他仰起头看向了漆黑的天空。视野之中,暴雨遮住了星河,但是张晟却仿佛看见了自己这一生中璀璨的一幕幕:那阳光明媚的舟山水师衙门,那中西合璧的舟山大学堂,那金碧辉煌的皇宫,那四季如春的云南,以及那古色古香,此时已空置许久的英国公府。
就在张晟训话的这时,“郭怀一”号没有接到命令,却渐渐横过舰身,和舰队的几艘巨舰一起在滂沱大雨中用黑色的炮口套住了迷雾中的联军风帆战列舰。
在这一刻,张晟却没有紧接着下令。他摸向腰间,解下了那个十多年前他从英国公府门上摘下的,沐昕留给他的风铃。这风铃一直陪伴着他,直到今天。
“父亲,母亲。老师,夫人……你们,就都在天上保佑我吧。”他说。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彻暴风雨,接着英国公张晟收回目光,坚定地高举起手中的龙牙剑,指向了远处那一排排时隐时现的西洋战船的船灯。
“全军听令,以“郭怀一”号为首……不要害怕!进抵射击!”
“不要害怕!进抵射击!”
军官们此起彼伏的命令声传遍了整支庞大的舰队,所有的帝国战舰都在暴风雨中低吟着,骤然向前方加速航行而去。
……
风雨飘摇的海面上,此刻突然多出了什么声音。联军舰队颠簸在海面上,尾船的哨兵们仔细听着风雨中奇怪的声响,最后赫然发现,那是无数大型战舰的破浪声和隆隆的炮声。他们大惊失色。
也就是一瞬间,数艘帝国的东方巨舰像上古巨兽一般冲出了遮蔽着自己的暴雨和迷雾,出现在联军庞大舰队的后方。它们的船身闪着火光,那是夺命的复仇之火。无数重炮的炮弹划破雨夜,就像是带着一声声愤怒的龙吟,齐齐地飞向联军的舰队。
一瞬间闪出的无数飞火流星,把这片暴风雨中的灰暗海域在刹那间映照的炽热而明亮。
就像那些西洋军事家所如愿以偿的一样,就像是西洋一直期待的能在海上彻底击溃帝国一般,东方的帝国的最后一支还没有被围歼或是撤退的主力舰队在这里现身,毫不避讳地迎接决战。
最后的决战在海上。
台风,海浪和暴雨的呼啸与呜咽里,东西方最后的决战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