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打当年鞑勒人到喜乐镇烧杀抢掠几次之后,镇里果然到周边各个村落收过冬粮和税。陈平家、赵英家以及村里其余的“大户”一合计,觉得反抗的成功率太低,损失太大,余粮勉强能熬过冬天,便乖乖地献上了一切。
却没想到,第二年元宵节,喜乐镇边上出现了一种异鸟,样子像鸡,而浑身却长着鼠毛和鼠尾。专门啄松柏的树根。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从没见过它们。镇上的大人物们花大价钱,请来极西之地的密宗云游喇嘛,求上师们点拨。
喇嘛们卜卦问佛,告诉人们此物名叫“?鼠”,其状如鸡而鼠毛。预示来年大旱。镇民惶恐,忙凑足金银财宝,求喇嘛上师们消灾。喇嘛们收了金银,念佛祖常怀慈悲心肠,请动离此最近的密宗大摩沙寺的活佛。
活佛念动七七四十九遍《金刚经》,又做周天大法事。告诉人们旱灾虽难解,但却可以勉强熬过去。唯独切忌不可遇上极阴晦之物,否则佛光将不再保佑。
周围十里八镇的人们忐忑不安地熬到第二年春天,果然天大旱,黄沙漫天。农作物无法播种。但毕竟朔北人常年与恶劣环境搏斗,好养活,饿死的人不多,勉强挺了过去。只是幸存的人们个个面有菜色,饥寒之民面如鹄、形如鸠。
人们以为熬过此大旱,终能得佛祖保佑吃上饱饭。不料却有一地主家的妇人,瞧不起父母媒配的丈夫窝囊憨厚,常跑去密宗鬼母庙里,抱怨丈夫老实窝囊,大着肚子向鬼母哭诉自己的不幸。某日忽觉一阵腹痛,遂产下一婴儿。
婴儿天生三目,额头上第三只眼睛在啼哭时睁开,瞳孔碧绿如玛瑙。周围村民都视其为不祥之兆,虽然畏惧地主家势力不敢得罪,却个个敬而远之。
妇人的丈夫、地主、地主婆不久都生了一场怪病。浑身瘫软无力,双眼颜色慢慢也向墨绿色转变。竟无一人敢去地主家为其治病。不久,从地主家的管家、佣工开始,同样的怪病传染了整个村,再传至周围村镇。
喇嘛们说,那三目婴儿碧绿的第三目瞳孔,可以沟通阴司,联系鬼神,沾染了极阴极晦,致使佛光不再庇佑。
喜乐镇以及周围村落不久也遭遇此疫,经过大旱的村民早已虚弱不堪,身体哪受的住这种瘟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富有人家好歹还能请人挖个坑,备口棺材,甚至请喇嘛超度亡魂。穷苦人家便只能草草扔到荒郊野外了。
村口那段时间最常见的,就是盘旋在快死之人头顶的秃鹫,往往谁在野外不支倒下,饥肠辘辘的秃鹫便一哄而上,抢在鬣狗前面啄食血肉。
遇到大旱大疫,人类虚弱饥饿,野兽们更饥饿。周围深山老林里的豺狼虎豹,时常袭击村镇,最开始只咬死牲畜。到后来,胆大的野兽敢公然从妇人怀里叼走小孩。甚至最后,连成年男女都不敢一个人独自走路。
陈平与赵英所在的小村,十户人家中绝户了五六家,剩下的也都在苟延残喘。大夏朔方都护府早已抛下这片不祥的土地了。而鞑勒人这时更加频繁地洗劫村落,抢走为数不多地救命口粮。
终于,幸存的青壮年们揭竿而起,凑不齐旗帜、盔甲,便用黄色布条围在头上以示身份。饥饿的人们为了活命,红着眼向西方鞑勒人的地盘冲击。平时老实巴交的人,此刻为了救活自己与家人,纷纷不要命一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攻下鞑勒的粮仓,洗劫鞑勒人的后勤队。。。
陈平所在的赵英队,主将赵英因为作战勇猛,立功无数,又长得一表人才,升为统军先锋。带领麾下所向披靡,鞑勒人也是欺软怕硬的,只要见到赵英队,一般都会主动避开,不与之接战。
陈平轻声地说完他的故事,想到自己身边永远离去的亲人,再也憋不住,眼泪顺着红红的大眼睛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
泥庙里寂静无声,只有庙外“呼呼”的妖风呼啸。久居江南的他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所有人听完面面相觑,不吱一声。
陈平此刻屈膝坐着,脑袋埋进了胳膊弯里,细声地抽噎。陈大小姐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陈平的头发,尽量柔声地说道:
“小兄弟节哀,我能理解你的苦。我叫陈安,以后我们互相帮助,不要让悲剧再次上演了。”
陈平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找到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抹干了眼泪,抬起脑袋,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一阵尖尖地叫声把陈平从昏沉沉的梦境中叫醒。
“少爷,你怎么啦?少爷的头好烫!”只见一名宫装侍姬惊慌失措地尖声大喊。被她叫醒的陈家人赶紧向少爷陈威望去。
只见他双目紧闭,面颊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嘴里不住地嘀咕着什么胡话,却轻得一句也听不清。身上盖了厚厚的棉被,却仿佛置身于冰窖里,冷得直打颤。
一身道袍的曾叔摸着陈威少爷额头,皱紧了眉头,满脸忧虑道:“安小姐,少爷额头滚烫,实在不宜路上颠簸,我们要不在这歇上几日,等他烧退了再走?”
陈安小姐点头同意。侍姬们取来水,试图喂陈威少爷喝下去,曾叔喊来懂医术的随从,为他诊病,小丫头二小姐倒是机灵,直接取来蒲团,对着泥庙里的广武天王塑像磕头跪拜,求天王保佑,丝毫不在乎广武天王是不是管人间疾病的。
陈平也凑近瞧了瞧少爷的伤势,只见胸口心脉处被长矛戳了个大窟窿,却诡异的止住了出血,也不知这些贵族世家老爷们用的什么灵丹妙药。面颊处被箭头射穿了颧骨,看面部表情似乎感觉不到痛苦,只是嘴角在不知嘀咕什么胡话。
陈平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种伤要是搁在他们这种平民身上,早就死了。也就在陈家大世家这里,拥有数不清的灵丹妙药,还能吊着一条命。以陈平的经验,觉得陈威少爷虽吊着一口气,但却时日无多,更何况在这荒郊野外。
陈平想开口告诉其他人少爷时日无多,应早做后续打算。但觉得陈家人对他非常不错,尤其陈安昨晚又给他牛肉吃,又对他轻声细语地说好话,不忍心说出这让人伤心的真相来。便暗自叹息,悄悄地离开了泥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