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颁不紧不慢的借着空当喝茶,等着看这两人如何交流。以他最近几日的观察,小道士其实也很有主见,脾气极硬,似乎和王介甫是一路人。
他自然不知道素来以耿介闻名的王安石第一面就对君不见产生了这么不好的印象。按老头的想法,小道士不卑不亢,又只是过来打听一下消息。何至于此。至于说能不能真正和王介甫搞好关系,都是各人机缘,他也未曾强求,就是给了个机会而已。
如果真要让刘颁知道此刻王安石心中所想,怕不是要怒而相向了。可惜谁也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意外往往总是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以不同形式默默发生着。而处在意外之中的人并不曾发觉,都在乐观地以为一切仍在意料之中。
“据贡父兄说,你算是张伯端门下?”
王安石沉默片刻,漫声问道。
“是。”
君不见微一躬身,回答道。
右边眉毛微跳,心中隐有怒气。世人称呼你拗相公,也还是客气了。即便再怎样,紫阳真人也是近百年纪了,你又不是他长辈,哪里有直呼其名的道理。
两人这才第一个回合,刚才还在一旁看热闹的刘颁却不想热闹真就发生了。
他又一向敏感,也察觉似乎气氛隐隐不对,但这时却不好打断了。主要是气氛颇为微妙,并不是针锋相对,而是处在一种将发而未发的状态。刘颁即使想说什么,但在这个情境之下,说什么都不适合。
只好按捺住心思,继续旁观。但已做好准备,真要有闹得不欢而散的趋势,他一定提前打断。
“你久不知其下落,所以想到老夫这里来打探一二,是不是?”
王安石直接问道。
“是。自家师入蜀云游,寻找紫阳祖师,至今已有七年了。小道……”
既然是打探消息,君不见也尽力压制着心中隐隐的怒火。毕竟有求于人,被人无理相待,也不好一一计较,只是这个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君不见这十数年来,尽管遭遇种种,不能算是一帆风顺,甚至颇为艰难,但殊少求人。对于求人的姿态,确实也没有做好相应的心理建设。以他的脾气性子,即便少年时期日日痛苦难挨,要不是紫阳真人拼力相救,又时间久了,才算是有了感激之情。老道士起初接手君不见时,别看那会的君不见仍是个病弱少年,其实防备甚深。也是老道入蜀之后,消息全无,这七年下来,君不见才是真正在意起来。
“不用说了,老夫也不在意你们究竟如何。”
君不见还想做更详细的交代,谁想却被王安石挥手打断。
一时愣在那里。隔了一会儿才应声道。
“是。”
“老夫自然有办法知道紫阳真人的消息,但为何要告诉与你。”
王安石一贯脾气很硬,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唤作“拗相公”,见小道士隐隐有想要分庭抗礼的意思,也不去理会旁边刘颁的脸色,一点也不客气,话锋极为犀利。
“小道除此一身,别无长物。不知相公想要什么?”
君不见扬起头来,直视王安石,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心中主意已定。原来就没打算从别处探得消息,如果实在不行,只能辜负刘颁老头的一番好意了。
“老夫想要什么,老夫能想要什么?我倒是想听一听小道士你能提供什么。”
王安石一声冷笑,此时此刻,脾气全上来了,并非再是钟山隐居的半山居士,而是昔日咄咄逼人的拗相公王介甫。
刘颁原本打算灭火救场,但现在这个状态却是太有意思,他也有些好奇了。毕竟这一状态的王介甫才和他记忆深处的那个王介甫印象一一重叠。
如此难得的一场好戏,这才刚刚开头,至于之前的顾虑和想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被忘得干干净净了。
“在相公面前,小道确实也不知能提供什么。不知相公可有什么要求。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算是小道打扰了,这就告辞。”
君不见毫不犹疑,态度非常坚定。
“慢来慢来,你们两个直性子,真是一点不让。”
“还可以谈一谈,真谈不拢,再走不迟。老夫与你一起回去。”
刘颁急忙出声,防止王介甫发作,又稍稍安抚君不见。热闹自然要看,但这样子的热闹却不好看呀。
“什么要求都可以?”
王安石听了刘颁的话,沉默了一会,拿眼神盯眼前小道士,沉声问道。
“只要君不见力所能及,什么要求都可以。”
君不见也不再自称小道了,用上自家名字,堂堂正正的回答道。
“想清楚了?”
“是。”
“绝无更改?”
“无。”
“那好,今日老夫便要求你一事。”
“是,请说。”
两人之间一问一答,一句赶一句,短兵相接,毫无退避,也不去管旁边着急上火的刘颁。
“今日贡父兄在此。”
王安石点头向刘颁微微示意,也不待老头同意。
“是。”
君不见马上回应,亦是如此。显然有无证人,两人都自持不是背信之人。
语气之中,仍是斩钉截铁,丝毫不让。
“好。痛快!”
王安石声音一提,略有些激动。
无论如何,不可否认。他终究是半截入土之人,除了当年朝争之时,很久没有这样处处争锋了。早就不在权力中心,又是一介老朽,谁又会刻意去与他计较呢。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就剩下一口气,还是要较真,才会觉得痛快。
只有较真他才觉得如此才是真正的活着。
因为除了较真,他们一无所有。
“请说。”
王安石这边有些激动。似乎重新振作。
那边君不见却一点不在意王介甫痛快不痛快,激动不激动。
态度强硬,语气冷漠,直接打断道。
“哈。”
刘颁在旁笑出声来。
王安石亦差一点失笑,但这会却板起脸来,怒视贡父兄。
理了理衣袖,正了正身子,沉声问道。
“老夫只要求你一件事。”
“请说。”
“无论你是谁,道士也好,书生也罢。乃至以后真能如紫阳真人一般成就一代宗师。”
王安石顿了一顿,用话头虚晃一枪,拿眼神盯着眼前道士。但见君不见沉默以对,没有半分震动。显然即便是一代宗师这样的尊号,亦不能夺其心神。
王安石暗暗点头,接着再一字一句说道。
“终你有生之年,不得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