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如果一切有情真是挂碍,那这些的挂碍的根基还在有情上,有情然后乃有挂碍,有挂碍才谈得上放下,放下才能得到超脱。倘若不在乎有情众生,挂不挂碍,一点都不要紧,也根本算不得挂碍。”
“譬如地藏菩萨,首先要心底里真有一切地狱众生,之后才会以大慈悲大法力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法誓。先得有,而后乃能谈得上空。”
“那在此间百般无爱的又是何人呢。是我自己啊。既然有情乃有挂碍,我一开始的百般无爱无情无欲,就是从根本上否定了有情,否定了自己否定了爱的存在意义。这多么的可笑!”
“就像一个不聪明的人觉得苦海无涯,一心一念想着求得最后的解脱,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都什么不需要,一开始就挖坑把自己埋了就好。那就不是解脱,而是愚蠢的自杀和逃避。”
君不见脑子里轰轰隆隆,一瞬间就生出百千万个念头,再一瞬间这百千万个念头一一破灭,再生出又一百千万个念头,如天花乱坠,电闪雷鸣。
仿佛创世又灭世,如此生生灭灭,循环往复。
等君不见醒转,天色已经暗淡,周遭树影重重,月光倾泻下来,带着一份冷意。
缩了缩脖子,搓搓手。这个天气确实有点冻人。不小心过了这么久吗?佛殿内灯火通明了。
“醒了?”刘颁问道。
竟然没发现他,故意躲在角落里吓人么,君不见心内鄙视。嘴上却恭敬的回道。
“醒了。多谢公非先生。真真是当头棒喝!”
“懂了么?”老头好奇问道。
“还有,老夫只是拿禅宗举了个例子,本身对禅宗没有特别的兴趣,不用故意拿禅宗的典故来讨好奉承。”
“是。”
“小道似有所得。”君不见恭敬应道。
“不坏不坏。似有所得便好。你自己慢慢体会,老夫也只是略作提醒。”
“是。多谢老前辈。”
君不见再次称谢。
“不必客气,说来也是缘分。倘非你师与子固兄乃是旧交,你又不对曾布曾子宣的脾气,老夫未必乐意来提点你。嘿嘿。”老头摇着头,神气道。
“咦?你怎么还愣在那里。随我去歇息一下吧。”
老头刘颁走了几步,见君不见呆立在原地,连忙招呼。
“这个,不大好吧?”君不见不确定地道。之前曾布明显是赶人送客的意思。
“你……你这小道士,有时老实的可以,有时却老实的蠢笨。”
“咱们是去祭拜曾子固,又不是去祭拜他曾子宣,再者,随便找个地方歇一歇,怕什么。据老夫估计要等入土为安,时日恐怕不短,这每日来去的吊唁宾客络绎不绝,肯定会有留宿的,不差咱们两个,你放心便是。”
“是。小道明白了。”对于人情世故,君不见确实一窍不通,尤其是这样场合境地,更是心里没谱,生怕惹出祸事。有些小心翼翼过分了。
到了寺内,果然就有刘颁随行的仆人安排好了一切。一位老仆还偷偷拿出两张面饼,老头刘颁摆了摆手,示意无意用食,小道士一直都是过午不食,心情也多少有点忐忑,自然无心享用。
佛堂内大小僧人,分为几排,依次跌坐,齐声背诵《往生经》,佛唱恢弘,自有一种安详沉静的气氛。
听着佛经,君不见也睡不着。只好起身打坐念经。
老头刘颁居然也没去睡,很精神的吩咐着几个仆从大小适宜。显然对于这些事,都很精熟。
君不见想一想也对。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生死的事太多了,多到足以令人麻木。就以无为观山下的村落为例,七年之间,怕不下有数十人先后去世,其中最多的是夭折的小孩。其次是老人。这还是最近几年没有遭遇特大的水灾、风灾、旱灾的缘故,属于太平盛世的丰收之年。否则的话,随时可能因为种种缘故,这个村落就要慢慢解散,消失,或者直接移居到他地。福州毕竟之前属于荒蛮之地,气候湿热,又多是山地,时常会有流动的乡民。不像江南两浙,那边的聚落更是以一姓两姓的宗族为纽带,大家都是族亲,较之福州的聚落更为团结安定,有时候,十数年过去,在某个偏远角落,就渐渐形成一个村镇。两浙人口越来越多也是这个缘故。
“小道士,你今日之后,可有什么要紧之事?”
刘颁处理完了琐碎事务,也睡不着。老头见君不见虽在打坐念经,道经倒是背诵的滚瓜烂熟,但是眉头微皱,就开口询问。
“回前辈,小道一向随遇为安,唯一要紧之事,就是打听师尊如尘和紫阳师祖的消息。然后再伺机入蜀。”
君不见也乐得和老前辈交流。听一听老头儿是不是有什么高见。
对于寻人之事,其实金执事一直有在做,可惜依然音讯全无。金执事的意见,也是那两位都是世外高人,倘若他们都解决不了的事,小道士跑过去也只是徒劳。确实如此,加上之前小道士年岁太小,对于自己的寻人能力也并无什么信心。寻人毕竟不同于其他,总要有各种手段,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根据种种琐碎情报判断正确有用的信息,这些都需要相当专业的技能和知识。
“嗯。……”老头顿了一顿。“小道士,你明日便随我去一趟金陵吧。也许那里有人可以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再谢老前辈,此恩此德,小道士真是无以为报。老前辈可有什么事吩咐?”
君不见精神一振,仿佛看见了一丝光亮。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他再木讷,也知道有来有往才算得交情。否则只有老头帮他,他对于老头没有丝毫用处,迟早要断了关系。虽则才接触不过几个时辰,君不见对老头的人品见识很是敬服。自然想以自己的方式投桃报李小小回报一番,未必能管什么用,起码这样心里才过意的去。
“哦,确有一事,到了金陵再说吧。”
刘颁看着远处佛堂的灯火,愣了一愣,随口笑道。
其实哪里有什么事,他老人家倘若真是有事,自然有大把的人可以吩咐交代。纯粹出于对小道士的一片爱护之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