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会有什么事。不过是告假回来扫墓祭拜,回返时听得曾子固仙逝,就见了最后一面,又想着你我也都是如此年纪,想来时日怕也无多,既然动了心思,便特意过来看一看你。你这老儿,还问起我来了。”
刘颁神色一板,也不喝茶了,怒声反驳道。
“谢过贡父兄。是王某失礼了。”
清癯的黑脸老者王安石明知对面老头故意装怒,到底承情,起身道歉。
甩一甩手,刘颁冷哼一声,不做理会。
“对了。贡父你不是一直在帮司马君实(司马光)修史么。修得如何,司马君实还在地窖里?”
王安石忽然想起一事,也顾不得刘颁的一脸冷漠,挺起身子,急声问道。
“也不是太笨!”
刘颁一声冷笑,继续怼道。
“嘿。”
王安石想了一想,明白了这便是刘颁此次来意之一,心中笃定,也不着急了。又坐回去,悠悠然品起茶来。
“如老夫所料不差,这一部《通史》今年年底至多明年年初便该修完了。司马君实在地窖里修了十八年。这脾气越修越冷越修越怪,和你倒是一对!你这一生之敌,不用多久便该出山了。”刘颁一翻白眼,也不与对面老儿置气,接着说道。
“十八年了么。真是快呀。”王安石一声长叹。
“可不是,昔日老友全是仇敌了。你这本事也是天下独一份。”刘颁笑道。
王安石也不理会刘颁嘲讽,沉默不语。
“司马君实这一出来,你们新党的日子就怕没这么好过了。”
刘颁见对面不吭声了,继续刺激道。
“嗯,毕竟熬了十八九年,修史完了,天子自然要赏功。这可是一桩大大的功德,也确实该赏。”
王安石不理刘颁的话头,自顾自地说道。
“这是真心话?”刘颁问道。
“真心。”王安石答。
“这就没意思了。老夫还以为你会反应激烈呢。”
刘颁见王安石随口而答,确实不甚在意,反而意趣索然。
“那要如何反应?十九年修史,确实该赏。我与司马君实,旧日也曾是挚友,他学问人品如何,我心里一清二楚。换我来修,自问也不一定能胜过他。”
王安石看着窗外春雨,隔了一会,才反问道。
“是啊。司马君实学问人品,确实无可指摘。老夫唯一不满的就是此人不够好玩。最近几年,尤其无趣。”
刘颁愣了愣,想了一想,叹息道。总算是找了一条不是理由的理由。
“有趣无趣,无所谓了。”
“你真是一点点都不关心新党之事了么?”
刘颁又问道。老头见王安石如此反应,总是心底好奇,毕竟换了自己,肯定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新党旧党,天下人都这么说吧。”王安石问。
“不错。天下人人人都知道而今朝廷之上,有新党旧党之分。”
“那之前呢。我未曾参知政事之前,可有新党旧党?”
“那自然没有新党旧党。”刘颁答。
“那老夫是新党还是旧党?”王安石指了指自己,又问道。
“你老儿自然是新党,天下人人人都知道你是新党。这是戏弄老夫么。”刘颁怒道。
“果然如此么?”
“自然如此。”
“你之前不是也说,之前并无新党旧党。”
“这个……王介甫,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唉。”
王安石见老友如此反应,不由得一声叹息。
刘颁听得这一声叹息,喝了口茶,渐渐冷静下来,有些明白王介甫的意思了。
“天下人人人都知道我是新党。可老夫的党在哪里?”
不待刘颁回答,王安石又继续问道。
“元泽是我长子,自然算我一党。可如今他都谢世七年了。”
”那老夫再问,我这新党,满天下竟然只我一人吗?”
“一人能称党吗?”
刘颁面对这一质问,马上就想反驳,但转念便明白王介甫话中没有说的深意。
是的,天下人人人知道新党,人人都知道王介甫是新党领袖。
可这新党从哪里来呢。这些新党中人又是谁提拔的呢。
不少人马上就会说自然是王安石。
这么说也对,还很对。确实如此。
果然就是如此么?
果然只是如此么?
刘颁不由得再想。
那王安石凭什么能提拔这么多人,竟然弄出来一个新党。
再直白一些,给他王安石权力的又是何人?
答案呼之欲出了。
就是那一人,那个天下第一人。
想到此处,一切豁然开朗。
刘颁急忙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茶。
并非之前完全未曾想过,但天下人都这么说,连旧党中人也如此确信。即便偶尔一想,也不能确定,便匆匆忽略过了。
但此时此刻,世人所说的新党领袖,如此不加一点掩饰的喝问。
刘颁不能不把之前的问题再想一遍,再多想一层。
可这答案却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得了。
面对最后的答案。刘颁惊出一身冷汗,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借着喝茶,遮掩一二。
王安石也不去管刘颁的尴尬,看着这春雨,又悠然饮起茶来。窗外的春雨仍然下个不停,似乎越来越大了。人事年年在变,春雨却年年如故,王安石若有所思,一时看得入神。
前代诗人杜牧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天禧寺便在这四百八十寺之中。只是那时尚不叫天禧寺。
据传,三国赤乌年间(238─250年),东吴大帝孙权建建初寺及阿育王塔,为江南塔寺之始,有“江南第一寺”之称。之后近千年之间,几度兴废。前朝大唐年间,慧仁禅师《建康报恩寺》载:“慧闻者,齐(北齐)渤海人也。幼年向佛,十二入寺,十六受戒。苦修《大智度论》、《中论》,树“一心三观”,启天台之源。所入法门,非世可知。学者仰之,以为履地戴天,莫知高厚。又以悯寺所得榇施,买海曲溪石梁为放生池,佛法广播于江北。”又有一说,北齐佛门遭劫慧闻率僧众四十余循海路奔建康。辄遇大风波,楫折船沉。忽现巨龟,负众僧出水,须臾抵建康。慧闻口称南无阿弥陀佛。龟对曰:师父曾记否,吾乃海曲放生池之老龟也。慧闻恍然大悟。奏闻宣帝,帝大悦,敕建报恩寺,香火祀之。
到了大宋端拱元年(988年),可政大师得唐三藏玄奘大师顶骨舍利,于长干寺建塔瘗藏。天禧元年(1017年),重修后的长干寺改称天禧寺,寺塔易名“圣感”。这便是天禧寺的前世今生。而在这繁华的金陵城中,秦淮河畔,天禧寺可算是一处难得的清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