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子不会骑马，青阳雷的骑术也不够娴熟。此去京师千里，正好加以习练。憨子每每摔得七荤八素，好在皮糙肉厚，摔过几百次也就成了。
每逢驿馆，青阳雷都会出示朝廷委任的队长文书，如果驿卒、驿丞嗤之以鼻，再取出穆凌哥交给他的那张手札。
金黄色的手札，由当今天子武德皇帝亲笔手书，加盖一枚“武德殿宝”的私印，把驿卒、驿丞吓尿以后，待遇自然也就上来了。
青阳雷时常翻看这张手札，其内不过寥寥数语：一是肯定“平勇”战功，二是恩准荐一人入皇家武备堂，三是勉励穆凌哥继续为朝廷效力。
皇家武备堂是个啥玩意？
青阳雷不懂，穆凌哥也没说。
憨子也有心事，只因穆凌哥临别时赠给两人三百两纹银，青阳雷随手丢给了他，结果就成为压在他心头的沉重负担。他说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所以整日里东掖西藏，生怕有个闪失。
青阳雷每每踹去一脚：你才多大，就一辈子？！
皇城路远，但终有抵达的一日。
憨子远远见到皇城的第一反应是：哇，好大，好高，好宽……
青阳雷也是第一次进京，第一次得见气势恢弘的皇城，自然也深感震撼。
城门前有人接待，说是宫廷侍卫，业已在此等候多日。
憨子本以为这侍卫能带他俩去城里逛逛，也好长长见识。没想到这人根本不知道体恤下情，直接带着他们赶往上苑。
上苑不在城里，在郊区。
憨子不高兴：啥院也不如京城的院儿大！
他不知道，上苑是皇帝的行宫御苑，仅供皇帝陛下偶一游憩或短期驻跸使用。
青阳雷也不知道。
等进入上苑，流连于这座皇家园林之中，四只眼睛立时变得贼亮：林地、草场、假山、湖泊、水榭、楼台亭阁、雕梁画栋……
侍卫把青阳雷带进一间堂屋，拜见一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胖老头。侍卫称其为“龚师傅”，但悄悄告知青阳雷，这位是太子太师——龚寿康。
青阳雷不晓得太子太师是个啥官，可见那侍卫收起了先前的趾高气扬，对老头谦恭有加，不由感觉心里发虚。
老头基本没咋搭理侍卫，只是“嗯啊”地应了两声。他似乎对青阳雷更感兴趣，先告之皇上业已颁下恩旨，每个学员都可以带两名侍妾、八位下人入苑服侍起居，然后问他为何只带了一个随从来。
青阳雷的回答是：他没有侍妾，也没有下人。憨子不是他的随从，而是同他上过战场、共过生死的兄弟。
老头似乎有些意外，这才翻阅青阳雷奉上的公函：“原来是穆凌哥推荐的，还是个来自底层的小军官儿？！老夫原本还以为他会挑个儿子送来呢，没想到他竟能摒弃私心。如此看来，倒是老夫恶俗了！”
因为青阳雷是从前线战场上下来的，老头也不管他对“皇家武备堂”了解多少，当场加以介绍：
武备堂，自然是培养军事人才的地方。
皇家武备堂原本只为皇族子弟所设，没有皇族血统的统统靠边站。后来才加入了外戚、三公和各等侯爷的嫡系子孙。但他们需要请恩旨，并且在名额上有着严格限制。像青阳雷这样的，一个来自乡勇的底层军官，应该属于破天荒的个例。
至于皇家武备堂的师者队伍，自然都是大骊军事方面最顶尖的存在，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员……
老头在这里讲了个生动的例子。
他问青阳雷：那些肌肤白皙、身材婀娜、相貌娇美、仪态万方的女子大多出自什么样的人家？如果一个姑娘连饭都吃不饱，还要挑水砍柴，遭受风吹日晒，能有几人出落得亭亭玉立？
当然，事无绝对，大富至贵之家也出歪瓜裂枣，贫贱寒门不乏绝世美人。
可概率不同啊！
资源，这里囊括了大骊最顶尖的军事教育资源。
你一个底层乡勇军官，可知珍惜这次机会？
咱可以把这里的老师看作是三千佳丽，而咱就是一个丑陋邋遢的泼皮无赖。现在让咱去肆意索取，去肆意蹂躏，咱他娘的凭什么装谦谦君子？
不要理那些王侯子弟，他们大多是来走走过场，想着拉拉关系，为日后的仕途摄取些政治资本。
你不同，你的舞台在战场上。只要你能学以致用，哪怕在这些老师身上学到些皮毛，也足可受益终身！
青阳雷什么话也没有说，端正站好，郑重一礼。
拜别老头，他和憨子被带到一处独立的小院，然后被告知这里就是他的住所。
憨子对住宿条件非常非常满意，占地五六亩的院子，只有他们俩，尽可逍遥快活。但他对吃的东西不满意，量太少，看着花花绿绿的，不经吃。
青阳雷告诉他，这是按照十一个人的标准送来的餐食！
憨子大惊：十一个人吃这么点东西，不出三天，起码饿死一半。
开课了，有些枯燥乏味，有些生动有趣，有理论、有演练，有排兵布阵、攻城防御、战例分析、兵种使用……
每次课前，青阳雷都会重温一遍龚老头的那番训教，同时回想穆凌哥对他讲过的那句话：本帅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以后就有能力去斩杀更多蛮子……
其实他明白，有一个理由就够了——杀更多蛮子。
今日的战例分析提到了湖西战事，有讲到穆家军：
从全国战局看，蛮军入侵并不是以攻城占地为目的，还是尊崇固有的劫掠思想。可布伦结的蛮族大军先已对湖西进行过一番劫掠，赫铎所部为何还要贰入湖西？
答案是粮。
去年南蛮大旱，十民九饥，以至倾全族之力北上抢粮。
布伦结的战略思想是：自领大部当前开路，寻找大骊主力进行决战，最大限度杀伤大骊军队的有生力量。赫铎等部随后进入各郡，依靠劫掠反哺部族百姓。
湖西庆宁府藏兵三万，原可牵制赫铎部，等其分散各地劫掠时再行举兵。穆凌哥所率“平勇”亦是，本应驻守凌云关，司机出战歼敌。可两部兵马均急于求成，妄图一举击溃赫铎部，以至损失惨重。
还好穆凌哥及时调整战略，撤回临县，背靠凌云关布防，同赫铎大部形成对峙态势。
下一步，他只要在对峙中慢慢消耗蛮军战力，湖西可复……
青阳雷有自己的看法：如果穆家军训练有素，再配备有强弓，当日在汤河城下的那一战完全有可能重挫蛮军！
当然，他不可能对老师的说法提出异议，自有取舍也就是了。
而且老师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让他深以为是：战术有千百条，首要一条是肯打，如果士卒不肯打，其它全是扯淡。
这让青阳雷想起那些在汤河就地招募的兵勇，想起擅自出战的一千多弟兄、死士营、决死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