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撞,竟然就把大娘的病给消了。”我高兴地说道,也觉得这个事有点意思,非常值得当面兴奋一下。
“是呀!”老尚眼含着隐隐的热泪,苦笑着回道,他显然是彻底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所以我一直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你仔细想想,如果这个世界连善恶都没有最基本的报应的话,或者人们都不相信善恶有报的话,那么坏人岂不是更加可以肆无忌惮地干坏事,而好人则只能跌进无底的深渊了吗?我虽然不是什么有神论者,但是我还是始终坚持这样一种观点,要不然的话,人真的没法说服自己在这个多少有点操蛋的世界上认认真真地活下去……”
“但是你也不要忘了这句话,”我冷不丁地说道,好似看破了全部的世道,或世道的全部,“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非常直接和显眼的现世报,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的。”
“那当然了,”老尚再次不无悲凉地笑道,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说出了他心底最坚实的声音,“凡是无绝对嘛。有些事情我们只是这样期待,这样想象,这样去努力实现它,其实我们对最终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把握。但是,希望是不能放弃的,也是不敢放弃的,无论这个希望有多么渺茫,多么羸弱,多么不值一提。”
“你说到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眼放异彩地说道,算是给老尚宽宽心吧,当然也是给我自己宽心,不然的话我活得也颇为郁闷,“我想起来发生在俺庄上的一个真事,我给你说说。俺庄有个人,我就不说他姓什么叫什么了,九十年代初是开大卡车的。你知道的,那个时候别管是开什么车,都是件很稀罕很了不起的事,因为农村没有几个人会开车,能开车。有一回他开车就出事了,碰死了北边哪个庄上一个男的,是个姓刘的瘸子,那个人当时还没结婚。据说是那个瘸子骑着洋车子突然从棒子地里的小路上的大路,然后俺庄上那个人开着车根本没法躲闪,就碰上了。那个时候处理这些事根本不像现在这么规范,这么有章可循,再说了,当时的车祸也很少,特别是农村,要说碰死个人那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所以呢,瘸子死了之后,他一家人就抬着尸体上俺庄上那家人家里去闹呀哭呀什么的——”
“那后来呢?”老尚直接问道,也是非常好奇的样子,和我刚才的神情简直是如出一辙。
“后来无非就是赔钱呗,”我嘴角一歪,意味深长地轻轻言道,“咱也不知道具体赔了多少,反正是把这个开车的给弄惨了,原来红红火火的日子从那之后就一蹶不振了。瘸子是个光腚汉子,当时他有两个哥,他爹娘年纪大了也不管事,所以赔的钱基本上都给瘸子的两个哥了。他两个哥就用这个钱一人买了一个拖拉机,跑个运输拉个东西什么的。结果呢,还没过个两三年来,先是瘸子的二哥开拖拉机在爬道上被火车给撞了,拖拉机都撞散板了,人也撞死了。后来又过了大概有两三年吧,瘸子的大哥开拖拉机拉石子,结果车翻沟里去了,自己把自己砸死了。瘸子的这两个哥,都是拿着瘸子出车祸赔的钱买的拖拉机,都是死在拖拉机上的,而且还死得很亏,因为撞火车应该赔不了几个钱,自己砸死自己更没人赔钱了。我就是说,你像这种钱,特别是在自己不怎么占理的情况下得来的钱,用了它,能得好吗?”
“兄弟,你说得忒对了,”老尚如同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一样感慨万千地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义之财不能拿,不能要,连眼热都不要眼热,否则的话谁都不知道哪会子就会出事,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所以说,这个人啊,还是要积德行善、广结善缘才好啊,老话没有错。”
“言之有理啊,”我同样重重地叹息着,然后又有感而发道,“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那么一个小算盘,都在算计着自己的收益和损失,同时也在算计着别人的得与失。可是呢,纵然是有千算万算,最后人算还是不如天算,算来算去都是算自己。老天就有一算,它算什么呢?它算每个人的德,每个人的良心。天地无私,唯德是亲,谁积一点德,谁就修一点福。所以老话说得好啊,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人有善念,天必佑之,人若忠厚,福必随之!”
“说得很有道理,”带着几分容光焕发的飘飘然之意,老尚两眼充满一种奇异而又坚决的亮光,整个人就像一团死灰复燃的烈火一样,他激情澎湃地说道,“可现实中就是有人执迷不悟,哪咱就没法了。有人说过,人生的终结并不是死亡,而是被别人遗忘,特别是当别人因为恨你但又奈何不了你而只能选择把你遗忘的时候,那么,你其实在精神上已经彻底死亡了。我们老百姓有时候在咒某个人不得好死的时候,其实被咒的那个人在咒骂者的心里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就像那个人真的死得很惨之后被别人记住一样。”
“就是说,”我一方面惊叹于老尚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另一方面也为他独到的见解所折服,所以也跟着附和道,“从某种程度上讲,梦是真的,意念中想象的事也是真的,只要你认为他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