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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浮生梦

微醺的夜,殿外一排排宫灯绽放着璀璨光华,似要将这漫漫长夜都点亮成白昼,偌大的殿堂内却是漆黑一片。

我椅靠在雕花窗框上,微微凸起的印刻咯得我的背生疼。凛冽的风呼啸着从洞开的窗户灌注进来,卷起那一道道从殿顶垂落下来的纱幔于风中舞着凌乱。我的心脏早已被这寒冷夜风冻住了,仿佛四肢百骸的血液失去了温度。借助微弱的月光,我看到对面那道黑色的身影正一步步朝我走来,以及他手中那把对准了我的,折射出雪亮锋芒的短剑。

此时他的眸中一定只剩下冷冷杀意,我缓缓闭上眼睛,有湿意在眼角蔓延,我哑着桑子朝对面的人道:“呵,终于到了这一刻,动手吧。”

01

我叫苏韵卿,韵是“看舞颜如玉,听诗韵似金。”里的韵,家人为我取这一名字是希望我长成一个如声韵般和谐又温柔静美的女子,可惜我拂了他们的意——我嚣张跋扈又不知好歹,还经常惹出各种祸端来,搞得家人很是头疼。

曾经虞城一位有名的算命先生辗转来到我家中,看到我和姐姐苏月卿后说了一句:“此二女貌相不凡,命理中注定也要走一条不平凡之路,且有一人拥有鸾凤之相。”爹爹听了之后很是高兴,问出我和姐姐究竟谁有鸾凤之相,他只是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还望相爷海涵。”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我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了一旁的姐姐身上。

她叫苏月卿,彼时她就这样站在那里,目光清越如水,仿佛没有听到刚才算命先生说的话一样,苏月卿相貌极美,如晨曦之中丝毫未沾惹尘埃的露水,她本身就像月光般柔和,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

我的姐姐苏月卿,虞城出了名的才女,有多少才子慕名而来,都只是为了一睹她的绰约风姿,苏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然而苏月卿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人。毫无疑问家人对我这位姐姐是抱有很大希望的,所以就算是我把苏府闹得鸡飞狗跳也引不起他们的多少注意,更况且我还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女,身为普通百姓的母亲在我四岁那年便去世了,于是我被父亲带到了苏府。

没错,这十七年来,我一直活在苏月卿的阴影之下。心中不平早已抽纸发芽,疯狂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虽说没有演变成嫉妒,只是浓重的不甘心。

从回忆之中清醒过来,我暗暗攥紧了拳头,那算命先生不是说我们其中一有鸾凤之相吗?家人都认同的拥有鸾凤之相的自然是我那嫡出的姐姐苏月卿,可算命先生并没有指出是谁,不是吗?

这日阳光正好,我像往常一样打算去后花园逛逛,经过苏月卿房门口时我顿住了脚步,她坐在桌边,如瀑青丝只用一支檀木簪子随意辑着,腰间的淡蓝色丝带随风轻轻飘动,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很多时候连我都不得不承认她如同那那画中人一样美。

桌上放着许多拜贴,她只将双手支在桌上便阖上了双眸,不用她多说旁边的丫鬟也知道该怎么做,她将桌上摆放零散的拜贴收拢放进一个竹篮后便朝门口走了过来,我赶忙绕进了一旁的回廊里。

我知道那丫鬟是要将这些拜贴全都清理了,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苏月卿凭什么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难道仅凭借她的美貌和才华便可以随意将别人的心意弃如敝履,又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一番真心吗?

我将拳头打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实在是她的这种做法引起了我的不满。就这么想着,我竟后知后觉地便到了后花园,我随意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便往水里扔去,水面上顿时被激起白色的水花,我觉得不过瘾,正要扔下一块石子时耳畔响起了一道男声:“你这样扔石子可不对。”

“谁?”我有些疑惑地四处张望,只见假山后面走出一个少年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笑意,他身着深紫色的绸缎华服,上面有银线绣的流云图案在阳光下隐约有光彩在流转,一看就是出身不错的富家子弟,只是……他为何会在这里?而且还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少年已经抢了我手里的石块朝池中扔去,那石头落水后并没有立刻沉下去,而是在水面上穿行了一段距离才沉入水中,池面上的水花已经消失,徒留涟漪向一圈圈缓缓向远处漾开。

我从小就是不服输的性格,此时又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仿照他方才的动作就往池子里扔去,一簇簇细小的白色浪花腾起,我拍拍手得意地哼了一声。

“不错,孺子可教也,不过还得多亏了我这位良师教你啊!”方才的不满再加上他那欠扁的话语,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我抬起左脚便向少年的右脚踩去。

“嘶——”少年吃痛地微微弯下腰去:“你……有你这么暴力的吗?当心嫁不出去啊。”

听到他几乎歇斯底里的声音,我只觉得心中甚是畅快,拍拍手中的灰便往前方跑去:“我嫁不嫁得出去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实在是不想多理睬那嘴欠扁的家伙,往前奔跑而去。

我想命运从来都没有怜悯过我半分,我想它唯一怜悯我的便是将慕容瑛送到了我的身边,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02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会看见苏月卿的另一面。此时的她站在那个着紫衣少年的面前,他们似乎是正在交谈着什么,不知少年说了一句什么,竟让她掩嘴而笑。我当时躲在了假山后面,第一次看到苏月卿露出如此娇羞的表情。

我只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她可是苏月卿啊,用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来形容也不为过,谁知我一个没站稳,脚下一滑就走出了假山。

两道目光一齐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也抬起头向他们望去,少年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嘴角反而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苏月卿的表情就有些丰富了,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想这是我这辈子觉得最扬眉吐气的一回了,虽然行为不怎么光彩,但是我看到了苏月卿的窘态。

苏月卿望着我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少年一直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他也是仰慕苏月卿的吧,我在心里这样想。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我赶忙道:“我……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少年拍拍手心中的折扇道:“谁会相信一个'小偷'说的话呢?”

“你……恰好我的拳头痒了。”我抡起拳头就朝他的方向追去。

“女侠饶命还不行吗?”少年晴朗的声音在花园里响起。

熏风起,闻人醉,一池涟漪轻荡,似羽随风逝,花叶落宁远。只愿君归处,胜似明月天涯。

03

出乎意料地,一向与我不和的苏月卿突然来找我了,我坐在桌边小口饮茶,她坐在我对面,显得有些局促:“那天的事……”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朝她露出一个微笑,不知何时我竟也变得如此做作了。

对面的苏月卿轻轻松下一口气来,她也朝我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妹妹。”

我从杯中看到苏月卿的倒影,一头青丝用玉簪高高挽起,白皙的脖颈如凝脂,多么美好啊,可惜她的笑容竟让我觉得微微不舒服,这么多年来,她只有当着长辈面才会唤我一声妹妹。可是此时此刻我只觉得心底有一股凉意升起。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淡蓝色纱裙随风摇曳,她身上的环佩叮咚作响,我抬起头去望着头顶的桃树,彼时正值三月,是桃花开放的时节,头顶有花瓣旋舞着落进了我的杯中,微微晃着我的眼。

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我从小的直觉就很灵敏,想到刚刚苏月卿离开的时候眼神变化,以及那个频繁出入的少年,我似是抓住了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抓住,整个人都变得无端烦躁起来。

我正思忖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我只觉得脑袋有些疼痛,我抬起头去,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一旁手持折扇的少年。

“你……无不无聊。”我怒目圆睁地望着他道。

“哎呀,不好意思,这扇子还真是不听话。”他的嘴角勾起,阳光从树缝间倾泻下来,桃花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摆着,有风吹在我的脸上,看着少年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心里的怒火就这么消散进了风里……

四目相对间,他微微别开脸去轻咳一声:“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为何,这个少年能够让浮躁我的心平静下来。

浮屠三生,大梦皆是泡影,唯独那人,那情那景都是如此真实地存在过,平静过后的风雨总没人能够预测,就不如好好珍惜眼前。

我想我就是一株浮萍,一直在茫茫大海上随风飘零,直到遇见了他,我头一次有了想要停留的意念。

我命运的转折是在苏月卿落水之后。那日我正蹲在池边往里面抛石子,只看着池水里的涟漪一圈圈向远处漾开,我刚站起身时便看到身后的人。苏月卿微笑着朝我缓步走来:“妹妹在这里做什么?”

我抑制住了自己想给她一记白眼的冲动:“我觉得无聊,所以来这里走走。”

苏月卿绕过我径直走到了池塘边,她弯下腰去捡起一块抬起手便将石子扔进了池子里。

我用手掐了一下手臂,如果不是手臂的疼痛感如此清晰,我都以为我是在做梦,她苏月卿居然会做这种事情,自从那个少年出现后,她的行为越来越脱离了大家闺秀的风范,一个人竟真的可以因为另一个人改变的么?

“你是怎么做到让它半天不沉下去的,可以教我吗?”苏月卿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微笑。

“这个啊……”我随意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微微侧过身子将石子抛了出去,石子在水里移动了几个位置后方才沉下水去。

一旁的苏月卿也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子,她站到我的旁边,然而她并没有将手中的石子抛出去,而是自己跳入了水中,是的,苏月卿自己跳进了水中,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眼前少女在水中挣扎更来得刺激呢?

我如一尊石像般完全愣在了原地,水中的少女不停挣扎呼救,我身边突然刮来一阵风,只见紫衣少年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水中。

待他将苏月卿带上岸时,我看到少年眼眸中的寒冷,那眼神仿佛如利剑一般顷刻间就要将我刺穿。

他焦急地唤:“月卿,月卿……”彼时两人浑身都已湿透,苏月卿的头发贴着脸颊,脸色异常苍白。片刻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有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阿瑛……”然后她又阖上了眼睛。

少年抱着浑身湿透的女子往前走去,自始至终都未曾再回过头望我一眼。

我只觉得委屈,朝着拿那个背影大喊:“慕容瑛,不是我,你听到了吗?”

父亲一怒之下便把关进了柴房。此时天已经黑了,只有月光从上方小小的窗户照进来,我双手抱着膝盖,任寒冷侵袭我的四肢百骸。

此时此刻,我的心仿佛已经被冻成了一块冰,府中没有一人愿意相信我的话也就罢了,可是连他也不愿意相信我,我清楚的记着他白天说了什么话语,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亲眼目睹韵卿将月卿推了下去,但她定不是有意的。”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语气更多的是冰冷。苏月卿也附和上少年说的话,他们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何其般配,只是这情这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无论多少解释都没了意义,无论多少解释都苍白得再也挽不回少年的信任。

我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滴滴顺着脸颊砸落在地上,这个夜晚真是漫长啊……

沉郁已久的悲伤倾泻加上饥饿,我的体力已经不支,竟渐渐睡了过去。

我是被老鼠的声音吵醒的,借着月光,我看见一只白色小鼠正站在窗户上,吱吱地叫着。

“还好有你陪着我,不然本姑娘得多寂寞啊。”我自嘲地笑笑,那小鼠朝着窗户外又叫了几声,接着不知是谁从窗户外扔进来一小包东西,只见那小鼠从窗户上跳了下来,它爬到那包东西旁边,然后看着我。

我觉得有些奇怪,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到了小鼠的位置,打开来看,几个馒头和几只鸡腿映入了我的眼帘。我朝那高高的窗户望去,只看得到洁白的月光从那里透进来。

我没有闲工夫去想究竟是谁扔进来的,先填饱肚子再说。我像山中饿得不行的虎豹一样狼吞虎咽地吃着,看看一旁的小鼠,撕了一半的鸡腿放到它面前,它小口小口地起来。

“你一定有主人的吧,只是你主人不知道你来了这里,他要是知道你正跟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呆在一起,不知道会怎么想呢……”我抬起头往窗户望去,觉得有些惆怅。

我不知道的是,此时柴房外还有一个人,那个少年也正抬起头来望着窗户的地方。

一墙之隔,我心似明月,我心似君心,君知否,君心可曾似我心?

柴门的锁被打开的那天,灿烂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我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小鼠也早没了踪影,我突然有了不想出去的念头,不想看见所有不相信我只相信苏月卿的人,不想不想,每天晚上都有人为我送吃的来,就这样呆在里面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家人看我出来时仍然生龙活虎的模样不禁都震惊了,尤其是苏月卿,她的心里一定觉得可恨吧?

03

时至今日,我终于看清楚了苏月卿的真面目,她所有的淑女做派,所有才华掩盖下的满腹经纶,都只是为了实现“鸾凤之女”的谶语而努力。我不过是为铺平她达成目的道路上的一个“助力”罢了。府中唯一对她有威胁的女眷,她更多的是想把我踩在脚下。

被关在柴房的三日,我想明白了许多事,包括她接近慕容瑛的目的。慕容家是皇城内最大的家族,更是皇城内另一个拥有皇族血脉的家族,英宗的年纪已经大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英宗目前城内局势已经在变动,暗流汹涌之中,父亲定不会毫无动作,父亲想要权利,而苏月卿,她想要的是那皇后的宝座。

从我被放出来的那天起,我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整日只知道喝闷酒,我想要麻痹自己的内心,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尔虞我诈的事,不要想起苏月卿以及那个不信任我的少年,可是……

一想到他会被父亲和姐姐利用,成为一颗被别人拿捏在手中的棋子,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突然好恨自己只是一介女流,丝毫没有和他们抗衡的力量,也无法挽救他。

这里万里晴空无云,我睡在房门前的桃花树上,此时已是春末,苏府其他院落的桃花都落尽了,只有我房门前的这棵桃树还有零星几朵桃花,一阵风过,其中几朵已经无法支撑似地摇摇往下坠落,我只觉得哀伤,脑袋昏沉的厉害,我睡了过去,梦中的自己从树上掉了下去。

正好落入身着紫服的少年怀中,一向要强的我,此刻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从眼角滑落,我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你……相信我好吗?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简单三个字,却让而觉得无比心安,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是在晨光熹微中醒来的,望着头顶淡蓝色的纱幔在风中轻轻摇曳,我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脑袋一阵刺痛,我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阿珠!”

阿珠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服侍我的丫鬟,其他的人都被我用银两遣散了,只留下她一人在我身边,她对我比苏府中任何一人都要好,我们之间早已没了主仆之别。

“怎么了,小姐?”阿珠来到我身边。

“我记得我没有睡在房中啊,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慕……我把小姐背回来的。”她朝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看着她那瘦削的肩膀身板,抬起头去狐疑地望着她:“真是如此?阿珠,你是我在府中最信任的人,如果连你也要骗我,那么我可真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了。”

阿珠上前来拉住我的手:“小姐,阿珠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为了小姐哪怕是豁出……”我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快要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好了,我相信你。”看着阿珠离开后。我不知道的是,门口那个紫衣少年一直都在,“放心吧,我没有告诉小姐是慕容……”

少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看了一眼房门便走了。

我抱住双膝坐在塌上,回想起梦中的场景,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有桃花簌簌地落,他温和的声音犹如在耳畔响起,他说:“我知道。”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我苦笑着摇摇头。

倘若只是简单的嫁祸,栽在苏月卿手里我也认了,可是,什么都没有知道了苏月卿和慕容瑛定下成亲的日子更来得让人觉得彻骨寒冷。

那是一个雨天,绵绵细雨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撒落,我不顾阿珠的劝阻,执意一个人去水池边走走。

在经过苏月卿的门口时,我看到两个丫鬟拿着装满了彩纸的竹筐走出来,我绕进了一旁的回廊,只听见其中一个丫鬟说:“咱家小姐终于要嫁给慕容公子了呢,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宛如一个晴天霹雳在我耳畔轰然炸响:他们要成亲了?这么快,苏月卿就要得偿所愿了?

我一路踉跄着走到了池塘边,许是精神恍惚的缘故,我的脚下一滑,身体便往水里倒去。

池水瞬间漫过我的头顶,从鼻孔渗入,疼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我没有挣扎,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如果就这样死去,也好……

在眼睛完全闭上之前,我看到了那名紫衣少年,他正朝我的方向游来,有某些记忆碎片涌入了脑海。

那是个小小的少年落入了水中,我正迅速地游向他,原来我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啊,难怪看着他这么眼熟呢……

仿佛是做了一场遥远而荒诞的梦,梦里是七岁的女孩奋力将男孩拖上岸,凭借过人的身体强度,女孩只是有些累了,还好,男孩呛了几口水后便醒过来了,他眼神有些呆滞地望着女孩,一旁的女孩只觉得他的眼眸如天上的星辰般闪耀。

“你的眼睛真好看。”女孩也不在意男孩是否理她,只是躺在了他的旁边,闭上眼睛。

身边的男孩突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月卿。”她这样回答。

然后我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里仿佛有一只白皙的手朝我伸来:“苏韵卿,醒醒……”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只看到将脑袋枕在我塌上睡着的阿珠。

有冷汗从我的脸颊滑落,我只觉得浑身酸痛,“啊……”我这一声痛乎惊醒了一旁的阿珠。

“小姐……”阿珠连忙抱住了我,眼里有泪光闪烁:“你终于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我被阿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逗笑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干嘛哭成这样。”只是我想不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了,但是我确定了一件事情,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慕容瑛,我当时把他从湖里捞了上来,他问我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苏月卿。”

…………

04

他们的婚礼定在一月后举行,当阿珠拿着一张朱红帖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她立马将手背到了身后。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抽走了那张帖子,打开来,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未干的墨迹在散发出好闻的味道,想想也知道是谁写的,除了虞城有名的才女苏月卿还能有谁呢?

我一直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看,还不得将它看出一个洞来,阿珠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我旋即笑道:“阿珠,帮我准备贺礼。干什么呢?”我走过去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珠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小姐,阿珠希望你不要为难自己。”

我只是摇摇头便走进了房中。

我早已想好了一切,无论如何,就算阻止不了他们成亲的事实,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守护慕容瑛。

不想他到底值不值得我拼尽一切去守护,我只想着哪怕是让他恨我一辈子,我也觉得甘之如饴。

不知不觉间,情根已然深种,早就在我的心里抽枝发芽,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可却不能希冀它开出一朵花来,这从一开始注定就是一场悲剧,不是吗?

一月之后,慕容瑛受命带兵讨伐乌孙。这几年因为皇城内逐渐明显的派别之争以及皇帝的年老渐渐无力,远在万里之外的乌孙早已按耐不住了,他们暗中招兵买马,囤积粮草,逐渐强盛起来,就在苏月卿与慕容瑛的婚礼前五日,德宗下达诏书,让慕容瑛前去讨伐。

英宗的用心明里是给慕容瑛立功的机会,好赢得民心,可这剥去这层层外衣,想必是想暗地里除去慕容瑛吧?慕容家只有慕容瑛这一棵独苗了,如果把他除去,那么慕容家对英宗季氏一族便没了后患。

是啊,这么多年来,虞城内一直都有两支皇族坐镇,只是这明里暗里的争斗,从来都是要流血的。

慕容瑛离开的那天,我站在城楼一角,避开了他视线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我看到一身戎装的他站在马旁,苏月卿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们似在说着什么,虽然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是他们眼中此时一定都只剩下了彼此,周围的旌旗士兵都已远去。

我紧握起的拳头又放了下去,她苏月卿永远都可以将轻易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甚至是他,我承认我是彻底输给了我的姐姐,同时我也输给了自己的心,因为我爱上了他。

直到目送军队远去,直到夕阳的碎金染红了天边流云。燕双飞,绵绵微雨惹人醉。花满庭,君去也,徒留一人空余悲。

慕容瑛,你可知我是如此希望你能回过头望我一眼,哪怕只是一个简单回眸,也足够我支撑我为你赴汤蹈火的一腔孤勇了。

一月之后,慕容瑛安然回到了皇城,此消息一经传来,我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我仿佛看到了一身戎装的他骑着马从城门口而入,百姓都夹道欢迎他的归来。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迎娶苏月卿吧,可惜要教他伤心了,我的姐姐苏月卿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

我清晰的记得那天,夕阳缓缓从地平线跌落下去,苏月卿让我去找她。此时她坐在秋千上,蓝色纱裙在风中摇曳,树木花草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看着那个美艳的女子缓缓朝我走了来,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忽然扑上前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苏韵卿,你怎么不去死?”一向弱不禁风的苏月卿,手臂的力道却大的惊人。

我用力甩开她的手:“你是早晚都巴不得我去死吧?可惜,我为何要如你所愿?”我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苏月卿。

她只是有些踉跄地往后退去:“你落入水中那次,我以为你死定了,可是……他救了你。为什么他要救你呢,你苏韵卿到底有什么好,他宁愿以出征为由,也要推迟我们的婚礼。”她忽然跌坐在了地上,用双手抱住膝盖。

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我从小就会有自动忘记一些事情的毛病,重要的或者不重要的,就像是自己曾经救过慕容瑛,可是她说什么?慕容瑛曾经救过我,那借口又是什么意思?

我上去抓住她的手腕:“你说清楚,什么他要救我,还有那借口是什么意思?”然后我看到她的身躯缓缓倒在了花丛中,没了生息。我颤抖着右手去探了他的鼻息……

我只觉得晴天霹雳,夜幕渐渐降临,我看到父亲带着一众家仆前来,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的姐姐,苏月卿……死了?

父亲走过去抱起姐姐:“苏韵卿,你好狠的心呐!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忍心杀害。”我想要辩解,可是有谁能替我作证呢,苏月卿的丫鬟们都在一旁哭哭啼啼,其中一个指着我道:“我看到韵卿小姐和我家小姐发生争执,结果韵卿小姐就上前去掐了小姐的脖子……”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只剩下彻骨冰冷,辩解的话语被我生生咽了回去,看吧,命运未曾怜悯过我半分,现在又给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这就是身为浮萍的悲哀么,风雨中飘零,永远无所依靠?

我不知道父亲要怎样处置我,只是木然地站在一旁。

父亲用阴郁的眼神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代替你的姐姐,嫁给慕容瑛,但是你要喝下一碗毒药,这毒药不会要了你的命,但会让你话说你生不如死,就当是赎罪吧。”

寒冷的夜风如剑一般缓缓将我凌迟,我的眼睛干涩,抬起头仰望星空,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05

慕容瑛听说苏月卿死了,回到慕容府之后便闭门不出。此战已经让他众望所归,前几日英宗的病情突然加重,而他膝下儿子都是只知道贪图享乐的草包,天下皆知这皇位即将易主了。

五日之后,英宗驾崩。慕容瑛也终于跨出了房门,他第一件事情便是来到苏府,他点了一炷香插在苏月卿牌位前的香炉里

我站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时隔一月,我终于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只是短短三尺距离,仿佛如天堑一般将我们划分在了两端,屋内的烟火缭绕是另一个世界,而我只能是看客,再也不可能走进他的世界里了。

他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间,我只看到他眼里的彻骨冰冷,仿佛又回到了苏月卿死去的那个夜晚,刺骨寒风冷如刀剑般没入我的心脏。

我好想冲上前去跟他说几句话,可是说什么呢,说我没有杀苏月卿么,'人证物证'俱在,他还会相信我么?

慕容瑛像是没有看到我一样径直跨出了门槛。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只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眼泪终于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我双手抱膝坐在门槛边,父亲给我的毒药还真是厉害,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痛着,我抬起头望向里面苏月卿的牌位,嘴里喃喃:“你真是我的好姐姐啊,多谢你的'成全'……”

慕容瑛继位的那日,旌旗飘扬,鼓声雷动。在艳霞卓卓,凤潇声鸣齐震天的那日,我头戴凤珠翠冠,身着红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红罗长裙。

从汉白玉石阶上一步步走向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今日我服了另一种药,暂时能压制住了父亲的毒药。

我想要将自己最美的模样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既然注定无法跟他在一起,那么我也要让他永远记住我。

他微笑着朝我伸出手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了他眼底流露出的温柔,我的身影倒映了在他的眼中,我也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他温暖的手将我包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婆娑着我的手心,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落水的那一天,我看到少年朝我深处手来。

许多尘封的记忆就这么涌上了我的脑海,他拉着我到了石阶前端,那一刻,文武百官齐齐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汉白玉石阶下回荡,久久不散去,短短一瞬,仿佛已是一生一世了,这一生,这一世,有这么一瞬间足矣。

尾声

漆黑的大殿里,我借着月光抵着他的剑一步步朝他走去,他却往后退去,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剑在月光下折射出的光微微颤抖。

“是我杀了苏月卿,你娶我不就是为了报仇么?来,杀了我吧。”我微笑着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

“哐当”一声,他扔掉了手中的剑:“杀你,弄脏了我的手,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下一瞬,有一群人破窗而入,他们手中都持有刀剑,在月光下发出瘆人的寒光。一旁的慕容瑛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就凭你们?”

只见他捡起地上的短剑,一剑斩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刺客,他应声倒地的那一刻又有几个刺客朝他冲了上去,我摇着头往后退去,怎么会是……这样?

看着乱作一团的寝宫,我瞬间明白了一切,知道了苏月卿的死因是什么。原来我的结局早就注定了,不甘吗,难过吗,都没有,此刻我的内心如水般清澈。

杀了那么多人,慕容瑛也有些体力不支了,今夜他们大婚,禁卫军都被被调往南宫门了,外面几个零星的守卫也一定被父亲派来的黑衣人解决掉了,但禁卫军也很快就能赶到到了。原来自己如同姐姐一样只是他为达到目的的棋子罢了,她忽然有些同情起苏月卿来。

趁慕容瑛没有防备时,一名黑衣人已经向他的后背刺去,我几乎是一闪身就到了他的背后。

“噗——”长剑没入了我的后背,我抱住面前的木慕容瑛,只见他将剑向我的左侧一挑,那名黑衣人也倒在了地上。他似乎是怒了,几乎是嘶吼着冲上去杀了剩下的三名黑衣人。

我早已倒在了地上,他奔跑过来,轻轻抱起我,“苏韵卿,谁让你替我挡刀了,刚才那人根本就伤不到我。”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我就是这么傻,明明知道你能够应对,可还是忍不住;明明知道你只是利用我,还是想要帮你……”

“不要说话,太医马上就到了。”

我摇摇头,用微弱的声音道:“没用的,我重了毒。”

我只觉得抱着我的人浑身一震:“你听着苏韵卿,你姐姐是我杀的,我就是要将你推上后位,因为朕的皇后只有你一个……”我看的他的眼眸中有光芒闪烁,我只觉得脸颊有一点冰凉,他……哭了。

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可是亲耳听他说出来时内心还是无法平静,原来他心里一直有我,可是……

“可惜……回不去了,我喜欢你,可是……”借着月光,我缓缓抬起手去抚摸他的眉目:“我只觉得好累啊,慕容瑛,这一生有你这句话足矣,可是我也……恨你只愿来生,不要再这么累了……”

彼时晨钟已经敲响,黑夜渐渐退去,黎明渐渐到来,我只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在慢慢冷却,全身冰冷,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意识慢慢抽离,我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了他的痛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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