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沉晔的准许,又有了颜侑的倾力相助,二十架机弩赶在出征前由沉晔交付给了装备营入库,在这当中,太常学大考也落幕了,莫言摘得魁首,慕容纯紧随其后,等候陛下御前点考。
醉香居,曾经共饮同醉的一行人又聚在了一起,这次既是为虎子他们出征送行,也是贺莫言他们大考得胜。
整了身新衣、显得格外精神的虎子咧着嘴挨个敬酒,每每敬完都要跑回来给谢云悠满上,喝到舌头都大了,乐呵呵笑道:“这次,等,等我回来,少将军就请你,帮我找个,找个全京都最漂亮的媳妇。”
慕容纯端着酒靠到他身边,摇摇手指道:“不对,要找全大佑最美的媳妇。”
谢云悠仰头一饮而尽,以手支颐,眯着眼笑道:“没问题,等你平安归来,我定给你找,呵呵。”
虎子点点头,打了个酒嗝,忽然感慨道:“这次,这次少将军不能一起,咱这,这心空落落的。”
一旁的几个虎贲营将士附和道:“少将军,我们都想和你一起出征啊。”
强压下胸口泛上的酸涩,谢云悠举杯敬道:“你们都要活着回来,然后我们大伙接着喝。”
“好,接着喝。”众人同呼,杯盏相碰,慷慨激昂。
天佑十四年夏末,田邯率三十万大军征讨北疆,帝亲率众臣送出京十里。
彼时,谢云悠拿了锄头在自家院子里挖埋了好几坛美酒。
一旁雪姑撸起袖子,帮着一起埋,笑靥如花:“小云,怎么又埋回去了?”
“我要等虎子他们回来,再挖出来一起喝,不过你放心,我会再留些等你和莫言成亲时喝。”她笑声朗朗,继续挥汗如雨。
前日,莫言已被钦点为六品司丞,随了白洲在御前行走,他与雪姑的感情日深弥坚,也得到了傅中玉的首肯。
雪姑脸红了红,露出难得一见的小女儿之态,把帕子甩给她道:“胡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
仇恨虽然在她心里已经慢慢褪去,但她依然觉得这种幸福来的太多太不真实,毕竟半年前她才失去了至亲至爱。
谢云悠仿佛看穿她的彷徨,倚着锄头,拿帕子擦擦汗,道:“不要担心,万水千山一程一程我们都会陪着你。”
雪姑重重的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一晃眼,夏去秋来,叶黄寒凉,随着沈贵妃胎象稳固,腹部高隆,沈氏一族恩宠日盛,反观沉晔一方,被呵斥的呵斥,被裁撤的裁撤,被外放的外放,真真应验了此消彼长的老话。
谢云悠自从向沉晔求援之后,除了定时来教珞廷骑马练球,几乎没与他再见过面。
而白洵也闹了一桩轰动京都的大事,他推拒了五品京兆尹之职,反任了六品的五城兵马指挥司,一上任,就把里面一些游手好闲的官宦子弟、权贵亲眷踢了出去,整的京都一时间很是热闹。
众人告到玄帝跟前,想不到玄帝就笑笑,把白洵找来一起磕磕瓜子闲聊了半天,众人见状,也就不敢说什么,就此消停了。
这一日,秋雨潇潇,两匹快马踏着水花,飞驰入城。
到了街口,一骑直奔兵部而去,另一骑则转去了太常学。
太常学大门口,谢云悠新领了俸禄,提着一篮子雪姑送的鲜果,正打算去赴白洵的约,请他吃饭。
身旁,萧轻远撑起把伞,为她遮雨,眸色淡淡,摇头叹道:“衣服穿少了,还不带伞,你啊。”
谢云悠腆笑道:“这不有你吗?”说着拿了个鲜果往身上擦擦,讨好的递给他。
萧轻远接过,轻轻咬了口,对上她眉眼弯弯,轻扯嘴角道:“嗯,好甜。”
正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踏响,他俩与门口守卫齐齐望去,但见转眼间那马已经奔驰到了跟前。
抹去混杂着的雨水和泪水,衣衫褴褛的楚秋一个翻身落马,跌跌撞撞行至一脸惊诧的谢云悠跟前,急促的喘着粗气,泣不成声道:“少,少将军,我们,我们败了!”
“什么?!”谢云悠身形一震,手上的篮子啪的掉在了地上,果子咕噜噜滚落下台阶。
赶了三天三夜路的楚秋,双眼熬的通红,饶是这经历数次大战的铮铮男儿,此刻回忆起之前惨烈一幕,泪水止不住,汹涌而出:“我们在三江口遇到埋伏,前锋营几乎全军覆没,田将军靠着虎贲营的护卫才杀出重围,但兄弟们、兄弟们没几个活着出来。”
恍如一道惊雷劈下,那些活生生面容、朗朗说笑声闪过脑海,谢云悠瞬间白了脸,噎嚅着嘴唇,反复道:“没几个,没几个。”
萧轻远从未见她这般,脸色凝重,担忧的扶住她颤抖如落叶的身躯。
楚秋低垂下头,哽咽道:“虎子,虎子他也走了,胸口中了好几支弩箭。”
“这次,等,等我回来,少将军就请你,帮我找个,找个全京都最漂亮的媳妇。”
“少将军,你放心交给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虎子爽快开心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耳旁,谢云悠摇摇头,呐呐低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能走,怎么能走,我还没给他找媳妇呢。”
她边说边踉踉跄跄走下台阶,萧轻远忙举了伞跟上。
“少将军!”
“小云!”
雨丝飘落,全身都淋湿了,她失神仓皇的在路上一直走着。
我们一起穿过大漠,一起游过险滩,一起爬过高山,都活下来了,我以为,这次也会一样,看到你们凯旋而归的笑脸。
可是,有人告诉我,你们再也回不来了。
几步开外,萧轻远不知何时也丢了伞,手里紧捏着那才咬了一口的果子,雨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深邃漆黑的瞳眸须臾不离的凝着她的背影。
脚步忽停,谢云悠抬头看看棺材铺外屋檐下摆着的显眼的纸马纸人,眼神迷茫看了好久,如缕幽魂般飘了进去。
正打着小盹的店老板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来了个孤魂野鬼,但听她幽幽道:“给我一个你铺子里最美的纸人。”
店老板怔了怔,一般来买的都是一套纸人纸马,没见过只要一个纸人的,还点名要最美的。
萧轻远跟了进来,朝他点点头,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马上去翻了个纸人出来,小心包好递给她。
谢云悠抱过纸人,掏出怀里新发的俸禄,一股脑儿的全搁在了柜上,转身走了出去。
“这,太多了,哎。”店老板追了喊道,却没有回应。
虎子,你的媳妇我找好了,也不知道你满不满意,还有你个臭小子,我埋了那多酒,以后谁陪我喝。
她泪眼朦胧,噙着抹虚浮清冷的笑,不理会人来人往的指指点点,抱着个纸人,缓缓走着。
不远处停下了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沉晔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挑起帘子,凝视着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她和身后紧跟着的萧轻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