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上岸后,苏闲打着回家睡觉的借口先走了,晏雪歌则跟着谢沉去他的马车里换衣服。
行月办事周全,不止帮她买了身新裙子,还在车里备了几条干净的棉布,方便她擦掉身上的水。晏雪歌换上衣服,将湿衣收拾好,才掀开车帘,对等在车前的谢沉道,“我换好了。”
谢沉应声抬眸,便见少女一袭月白衫裙,端得是干净清爽四字,只有仍在滴水的头发证明着先前发生的一切不是场梦。
这就像是,她从沾了夜露的花变回自由自在的风,谁都抓不住,谁都留不住。于是他忽然有些好奇,若她最终驻足,会是因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嗯,”他轻轻颔首,用眼神示意晏雪歌坐好,而后翻身上马,温声道,“你坐稳,我送你回府。”
帘子在马车开始移动的瞬间落下,身后传来女孩子清凌凌的声音,“多谢世子殿下。”
晏雪歌知道谢沉此举是想保护她的名声,虽则她觉得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用,但他这么做就说明他有为她考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有人为你考虑总归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右相府离玉川河有段距离,谢沉照顾车里的晏雪歌,并未将马骑得太快。是以,他们还未到右相府,先一步去右相府报信的行月就回来了。
见到谢沉时,黑衣的侍卫表情明显不好,“禀殿下,属下到右相府时,发现齐相夫妇、齐二小姐和齐四小姐已经回府多时了。”
“他们没找过三小姐么?”谢沉微讶。
“没有。所以属下自作主张,并未让门房告知齐相,晏三小姐在世子殿下处的消息,还请殿下责罚。”行月拱手弯腰,向谢沉行了个大礼。
谢沉摇摇头,“无妨,你做的没错。你先回府吧,我送她就好。”
不提前告诉他们,才能看到这些人在面对晏雪歌安然无恙的事实时,最真实的反应。
枕云先生曾经说过,一个人在面对意外时,表现得越不安越紧张,就越说明这个人城府不深,容易对付。相反,如果对方表现得极为自然,除非与事情完全无关,否则便一定心机极重,不好算计。
他们已经知道晏雪歌落水一事是萧雅筹谋,这样歪打正着地试探一番,也未为不可。
行月打量谢沉几眼,看自家主子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应道,“是,殿下。”
黑衣侍卫走后,马车重新出发,这次似乎比之前走得快了一些。离相府只剩一条街时,谢沉突然压低了声音转头问,“他们没有找你,你会难过吗?”
他的父亲虽然已经离世,但过去二十年里,他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宠爱之中,此时见到生母早亡、生父不管的晏雪歌,难免有些心疼。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不会难过。”说完这句话,她似乎轻轻笑了,“不过你也不用觉得我可怜,我说没有期待,只不过是因为整座右相府都是我的仇人,想来你也不会期待自己的仇人对自己多好吧?”
“而且,我身边还有那么多关心我的人,我的四个侍女,我奶嬷嬷——还有你,你不是来救我了吗?所以,我何必为那些人难过呢?不值得。”
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很多,可也在记事之后得到了很多,纵然如今活在复仇的目标下,也应当活个自己,活个无悔。人生是自己的,与其整日哀怨得不到的东西,不如将目光放到已有的东西上,那才是她的珍宝。
如果换个人来听这一段话,或许会觉得晏雪歌只是在故作洒脱,但谢沉不会。他见过这个少女白衣白裙来去如风的模样,风是不会为某个人停留的,它永远向前,从不回头。风最多情,也最无情。
“你说得对,的确不值得。”
他们都背负着深仇大恨,却更应该向前看,而不是始终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无法挣脱。这毫无意义,也绝不是他们死去的亲人想看到的。在这一点上,倒是他不如她通透了。
两人说这么一会话的功夫,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右相府正门前。谢沉上前一步自报身份,身后的晏雪歌提着裙子潇洒万分地跳下车。
门房听到是府里三小姐回来后,为她开了门,可晏雪歌刚要进府就被人拉住了,“怎么了?”她满脸疑惑地回头,“殿下还有事要与雪歌说么?”
谢沉松开手,解释道,“下月初六是我二十岁生辰,母妃请了枕云先生来为我主持冠礼,届时我会给你递帖子,收不收由你。”
少女恍然大悟,“我会来的。”想了想又特意强调,“不穿白色。”
谢沉失笑,“好,快回去吧,你身边的丫头应该很担心你。”
晏雪歌点点头,转身进府。谢沉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又骑上马离开了。
…
深夜的相府十分安静,半点丢了小姐的慌乱都没有。晏雪歌径直往孰华院去,还没走近,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红衣身影。
“姑娘,你吓死我了!”红叶快步走到她跟前,拍着胸口一脸后怕,“要不是飞虹回来告诉我们,谢世子也在玉川河,我都准备出府去找你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我看看……”红叶这才打量起晏雪歌来,但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愣了,“姑娘你怎么换了身衣服?到底发生了什么?”
晏雪歌拉着红叶走进房间,“不小心掉到河里了。幸好谢沉在,他救了我,衣服也是他让人去买的,我没事。”
红叶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说起世子殿下,我去请他帮忙的时候,王府门口的小厮说他早就出门了。我问他们知不知道谢世子去了哪儿,他们都说不知道,原来也是去了玉川河吗?”
“是,”晏雪歌颔首,“他的人早上碰巧看到萧夫人在玉川河那里收买船家,知道我今晚可能会出事,所以就来帮我了。”
不过……卯时一刻是齐楚上朝未归的时间,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很可能是萧雅瞒着齐楚做的。至于为什么瞒着……难道是她知道齐楚不会同意她这么做?
最重要的是,晏雪歌发现自己似乎找不到萧雅毁她名声的动机。因为齐楚无疑是希望这个婚约延续下去的,可萧雅身为右相夫人,却在拆齐楚的台,这不是很奇怪么?
红叶将她解下的披风挂到衣架上,“哦对了,还有一事。他们刚一回府,右相就带着萧夫人去了书房,过了小半柱香后,萧夫人自己回了望梅院,且脸色十分不好。”
果然。
那么,如果这件事情不是齐楚授意,那会不会跟上阳郡守府有关?
晏雪歌心思一动,吩咐道,“红叶,让四方先生想办法查一查上阳郡守府和萧雅最近有没有联系过。”
“是。”
她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些倦意,“我其实不喜欢与人斗,但现在看来,若不露出点锋芒给他们看看,只怕未来终日麻烦。”
若早知道这个婚约会给她带来这么多意外的话,她说什么也要把这事搅黄了,跟谢沉的合作另找机会也能谈。可惜呀,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就对了,姑娘,一再退让只会让那些人更加得寸进尺。”
少女点点头,沉吟片刻后道,“明日你同杜若说,让她想办法收买一个韶兰院里的丫头,外院的就行,多的不用做,只要帮我留意王氏的起居即可。”
“王姨娘?”
“她怀孕了,萧夫人还不知道,右相知不知道我也不确定,可以想办法试一试。”
“好,我明日晨起便去找杜若,但是姑娘你——可以休息啦!”她将晏雪歌拽起来,推着她进里屋。
“等等等等,等一会儿!我还没说完呢。”
红叶动作一顿,“还有什么事?”
“谢沉要及冠了,他请我去参加他的冠礼,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裙子都是白色的,穿去不太好。所以,明日记得去趟云锦楼,帮我订做一身稍微华丽点的裙子,嗯……也不要太华丽了,让锦姨看着选吧。毕竟我是去做客,不能抢风头。颜色的话,只要遵循礼制即可,深紫或玄色怎么样?”
“因为缝制冬装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我怕赶不及,所以一定要明日就去。”
听完她一长串细致嘱咐,红叶满脸笑意,“姑娘,你有没有发现,你好像对谢世子——的冠礼特别重视啊?”说到谢世子时拖了个长音,才悠悠补上后半句话。
晏雪歌白她一眼,“他邀请我参加,我既然答应了,当然应该认真对待。敷衍了事不是我的风格。”
“好好好,我家姑娘说什么都对,那现在可以去睡觉了吗?”红叶心说你就嘴硬吧,真当她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么?这两个人多半互有好感,只是都未发觉罢了。
不过,虽然她看出这点后十分欣慰,但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报仇,反正自家姑娘同那位世子殿下已有婚约,也不急在一时。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感慨,去年这个时候,府里的大小姐出嫁,自己随口问起,晏雪歌还笃定地说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谁。可现在看来,自家姑娘怕是要食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