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间不够的缘故,汝南王府并不是新建的府邸,而是工部蒋尚书选了京中空置宅院里大小合适的一座,派人翻修而成的。听说月前王妃母子住进去时,翻修工作尚未全部完成,也不知道二十几天过去,这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晏雪歌还在脑海中想象大门的样子,马车就已稳稳停在王府门前,左右各一只石狮子蹲坐原地,守卫着整座府邸。
谢沉的冠礼没有广撒请帖,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因此,现在这个时候,门口一辆别人的马车也没有,简直称得上是门可罗雀。飞虹掀开车帘把她扶下车,看她站稳就潇洒地翻身上马,赶着车走了,活像后头有狼追着似的,看得她又气又笑。
“这位姑娘,请问您是?”见有个姑娘站在门口不进来,只是上下打量,有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便主动上前询问。
“哦哦,”晏雪歌收回看向匾额的视线,从袖中拿出谢沉的请帖,盈盈笑道,“右相府三小姐,你们家世子邀请我来参加冠礼。”
小厮看过请帖,神情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弯腰拱手道,“晏三小姐请。”
少女微微点头,提起裙子跨进了王府大门,蹬蹬蹬走了一段后才猛地想起她根本不认路这件事,一时有些踟蹰。好在谢沉大约知道她到了,派了个小侍女来给她带路。晏雪歌跟着侍女到了正厅,打眼瞧见坐在椅子上喝茶的苏闲。
青年一身玄衣气息沉稳,与他先前那副随性的样子截然不同,见她来了,抬头看了一眼,不曾开口,眸中却有难以掩饰的惊艳。
“晏三小姐,苏公子,冠礼还未开始,请二位先在此稍做等候,到时会有人来引三小姐和苏公子前往祠堂的。若二位贵客有任何需要,随时唤奴婢便是,奴婢玉露。”名叫玉露的小侍女冲她和苏闲福了福身,弯腰退下了。
“多谢。”晏雪歌没有依言坐下,而是打量起身处的地方来。
正厅里燃着一种极好闻的淡香,各处陈设古朴雅致,和她一路走来时感受到的宁静一脉相承。整座王府就像苏闲手中雨过天青色的瓷盏一般,与右相府的繁华相比显得十分素净,但她偏偏就喜欢这样的素净,仿佛能让人抛却所有激烈的情绪,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看完一圈,她挑了苏闲正对面的位置坐下,信手解了狐裘放在一旁,“我方才在小池塘那里看见了许多花,有一种浅蓝色的特别漂亮,但似乎从未在锡京城里见过,不知苏太医可知晓是什么花?”
苏闲想了想,道,“你是想说二月霜么?”
二月霜?这名字倒是很好听,也很配这花的颜色,“也许?”她笑笑。
苏闲放下茶盏,带着点得意之情同她介绍,“是汝南郡独有的花,只在每年二月开放。传说,这种花初开时如霜如雪,开得越久,花瓣的颜色就会越偏向天空一般的幽蓝。几年前,我有幸见过一次盛开了十日的二月霜花海,只觉得像是整片天空落入了人间,至今难忘。”
晏雪歌被他说得有些向往,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起了花海的模样,“听起来很美。”
“你若是嫁了我们谢大世子,总有机会去看的嘛。”苏闲说这话时的语气充满调侃意味,晏雪歌顿时觉得他果然还是苏闲,穿得再郑重也改不了这不正经的性格。
“我不嫁他,也有机会去看。”少女神色认真地纠正。
“你不嫁人,怎么出京?”苏闲也很认真地质疑。
“我……”晏雪歌刚要反驳他说她不嫁人也有本事溜出京城,就看见外面走来了一位气质卓然的中年女子,于是她把没出口的话全憋了回去,手忙脚乱地起身行礼,“雪歌见过王妃。”
迎面而来的女子身着玄衣,严妆玉冠,看过来的视线带着淡淡威仪,但却并不压人。不用介绍,她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汝南王妃,南疆巫族前代圣女,风黎。
“起来吧,不必拘着。”话音极为年轻,似乎噙着一点浅笑。
晏雪歌马上十足乖巧地开口,“谢王妃。”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明明她根本就不打算真的嫁给谢沉,以后也不会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讨不讨这位王妃喜欢都无所谓,可她却莫名其妙地在意自己在对方面前的表现。
她什么时候这样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嗯,好孩子。”风黎笑着颔首,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到眼前的少女身上。
此前只是听说她病了六年足不出户,今日一见才知传闻非真。风黎出身医毒双绝的南疆巫族,自然看得出来,这位晏三小姐不仅身体健康,还有武功在身。虽然她尚且不知道晏雪歌出于什么目的而装病,但懂得藏锋的人都不简单。
看来她或许要重新考虑这桩赐婚了,因为晏雪歌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大不相同,或者说,这个姑娘与几乎所有的高门贵女都完全不同。这种不同若是放在朋友身上,譬如苏闲,自然很好,但若放在敌人身上,便是危险。
不过,既然沉儿敢邀请她来参加冠礼,至少说明她不是敌人。倘若不是敌人的话,大约应该让沉儿试试将她争取到汝南王府这边来。
“小姨,儿媳妇来了就不管我了吗?”被风黎和晏雪歌同时忽视了许久的苏闲十分幽怨。
风黎失笑,“臭小子,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晏雪歌没反应过来苏闲对她的称呼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她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个词吸引走了,“王妃是苏太医的小姨?”难怪苏闲和谢沉关系这么好,原来是亲戚么?那元宵那日为何不这样解释?是因为人多嘴杂,还是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我娘是王妃的表姐。”苏闲为她解了惑,风黎也笑着点了点头。
少女看着他们和睦的样子,忽然有些羡慕,没多想就开口道,“小时候看到我四妹和惠贵妃说话时,也像苏太医和王妃这般亲近,只可惜我娘没有姐妹……”
惠贵妃闺名萧殷儿,同样来自上阳郡守府,是萧雅的庶姐,十几年前嫁给还是亲王的晏珏,连着生了两子一女。因为至今圣宠不衰,所以时常有机会来相府里看齐嘉雨齐嘉文姐弟。
而她外祖家,也就是平西将军府,却只有将军夫人所出的一对兄妹,哥哥穆长安,妹妹就是她娘穆临安。穆氏倒还有旁支,但因为分家的关系,已经几十年不来往了,就算有姐妹,也跟没有差不多。
“没有姐妹?”风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先平康帝膝下有十一子七女,虽说十几年前因为晏珏的事情折了几个,但晏雪歌的母亲,定陶长公主晏灵秀绝无可能没有姐妹。
风黎这样一问,晏雪歌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什么问题,心里一慌,面上却仍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是啊,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娘的姐妹,在府里时都是一个人待着。”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其实根本没有回答她娘到底有没有姐妹这件事,应当算是诡辩,但现在也只能祈求对方不要揪着她的无心之漏问到底了,否则恐怕很难收场。毕竟这是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倘若泄露出去,以她现在的能力,死个十次八次都不够。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风黎一点都没有要问清楚的意思,听她这样说,甚至还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好孩子,既然你同沉儿有婚约在身,那便将我当作半个娘也无不可。”
“可以吗?”
风黎看着她点头,眉眼温和。晏雪歌诧异于她的主动亲近,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
“那我以后喊你弟妹怎么样?”苏闲也来凑热闹,说完又觉得弟妹不好听,果断改口道,“不行,还是喊你表妹吧,反正你比我小。”
晏雪歌莫名有些脸热,绞着里衣袖口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风黎身后响起了玉露的声音,“王妃,时辰已到,该去祠堂了。”
“知道了。”她拉过晏雪歌的手,示意她跟自己一起去,“走吧。”
三人走出正厅时,原本掩在云后的太阳出其不意地露了一面,晏雪歌抬手遮挡太过耀眼的光芒,腰间紫莹莹的玉佩却被转头看她的风黎尽收眼底。
那个瞬间,明明没有看向太阳的她,却仿佛被什么炽烈的光线灼伤了双眸,几欲流下泪来。
这是她无比熟悉的东西,如意流云纹浮雕,上等紫玉髓……没记错的话,玉佩的背面,还刻着一个穆字。
原来如此。
风黎紧了紧握着晏雪歌的手,无声展颜——看来不用沉儿拉拢她了。
临安,你我谁又能想到,昔日全当笑谈的婚约,竟在多年过后,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实现了呢?该说是缘分还是运气?
但你且放心,我既然认出了你的女儿,便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尽我所能,护她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