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那天,晏雪歌在汝南王府待到了酉时才走,还是飞虹驾着马车等在门口催出来的。
“王妃留我说话,我有什么办法?”面对孰华院几人的盘问,少女满脸无奈地摊手,眼中却俱是灿烂笑意。
次日,飞虹受她之命去请苏闲上门看病——既然她已经决定开始反击,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摆脱旁人对她身患重病的印象,由太医院的太医来宣布无疑是最有信服力的。
不过,她之所以这么急着“痊愈”,其实是因为几天以后便是花朝节。依照惯例,皇后会在百花园安排一场花朝宴,邀请京中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参加,可能还会有才艺展示之类的环节。往年她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从来没有收到过帖子,但这一次,她可不能再缺席了。
为了确保自己会收到邀请,苏闲来过之后,晏雪歌轮流带着身边四个姑娘上街闲逛,今天去云锦楼买衣服,明天上璎珞阁挑首饰,后天再从飘香楼带一盒点心回府。总之就是怎么张扬怎么来,务必要让她病好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进宫里。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相当有效。花朝节前一天,皇后娘娘给右相府下的帖子上,果然写着她的名字。
翌日,晏雪歌踩着时间起床梳洗,宴上要穿和备的衣服,红叶昨日就已选好,不用她再头疼。
“姑娘,好了。”杜若站在晏雪歌身后,满意地欣赏了一会自己给她梳的头,“啧啧啧,我家姑娘可真好看。”
晏雪歌眼珠一转,问她,“我生得这么好看,那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喜欢,我最喜欢姑娘了!”杜若小脸一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笑着笑着便朝她一摊手,“要是姑娘有赏,我就更喜欢姑娘了!”
晏雪歌笑着拍掉她的手,“我看你不是喜欢我,是喜欢赏吧!”
“我是喜欢姑娘赏的,别人赏的我才不要呢!”杜若嘟着嘴撒娇。
晏雪歌无奈,从首饰盒里挑了只钗子,往后一递,“拿好了,要是哪天坏了,我就找你算账。”
杜若笑没了眼,“谢姑娘赏!姑娘最好了!”一边说一边显摆手里的钗子,若她有尾巴的话,此刻定是翘得高高的。
“没出息的小丫头!”晏雪歌笑斥,语中却全是纵容。她待身边这四个姑娘和杜嬷嬷一向便不同,与其说是下属、奴仆,倒不如说是亲人,是这相府里头,她仅有的可以信任的亲人。
红叶站在旁边看二人打闹,闻言,弯了嘴角十分无奈,“好了好了,快出去吧,别迟到了。”
她刚说完,屋外立刻传来了杜嬷嬷催促的声音,“姑娘,好了吗?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来啦!”刚得了赏的杜若扬声道。
晏雪歌对着镜子最后确认了一次,便站起来往外走。她今日穿了身天水蓝的裙子,外披浅藤萝色的披风,妆容和首饰依然是素雅简洁风,看起来干净清爽,十分悦目。
她带着红叶匆匆走到大门口,看见一前一后停着的两辆马车,前面一辆是她的,后面一辆是齐嘉雨的。说起来,其实齐嘉舞也收到了邀请,但她说她要照顾王姨娘,便把这事推了。齐楚心知肚明她拒绝的真正原因,难得没怪罪。
已经上车的齐嘉雨听到外面的动静,掀开车帘,探身出来瞧了一眼,语气古怪地问,“三姐姐大病初愈,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怎么只带了一个丫头?”
“多谢四妹妹关心,今日只是赏花而已,带一个就够了。”莲华年纪太小,忍冬身份麻烦,杜若不会武功,思来想去,也只有红叶合适了。不过,花朝宴所在的百花园守卫不严,飞虹可以很方便地隐在暗处保护她。
“既然三姐姐这么说,那妹妹就放心了,”齐嘉雨难得没有纠缠,只是笑了笑,“姐姐也上车吧,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妹妹说的是。”晏雪歌心里微讶,面上不显,淡淡回她一笑,转身踏上马车。
…
二人抵达时,百花园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们。
花朝宴的规矩是先自由赏花,到了时辰再入座宴饮,才艺展示之类的事情都在宴饮期间进行。听说往年有不少姻缘都是这个环节里牵上的,不过她已有圣旨赐婚,倒是不用担心这些麻烦事。
这样一想,晏珏这道圣旨竟然正中她下怀,为她牵线搭桥帮了大忙,不晓得若他得知这个原本想令她和谢沉难堪的婚约会有这样的作用,会不会气得吐血——那一定会是场天大的好戏,晏雪歌颇为恶劣地想。
“三姐姐,雨儿要去找相熟的小姐说说话,三姐姐要一起吗?”齐嘉雨不是第一次赴宴,自然有相熟的姐妹可寻,但向来和晏雪歌不对付的她忽然发出邀请,显然不怀好意,谁知道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
晏雪歌不想出来看个花还要勾心斗角,当下就回绝了,“不必了,四妹妹自己去罢,我在这里看看花就好。”
齐嘉雨咬了咬唇,似乎有些不甘心,僵持片刻,见晏雪歌无动于衷后,终于放弃,“那三姐姐自己小心,雨儿就告辞了。”
“嗯。”晏雪歌点点头,神色波澜不惊。
这园里都是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看得她头晕目眩。无奈之下,她只得找了个没人的位置赏起花来,红叶则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百花园毗邻皇宫,种的花也是雍容华贵万紫千红,如今一齐盛开,在旁人的眼里大约当得天上有地下无六字。可在晏雪歌看来,这满园繁花固然绚烂,却都不及汝南王府里那丛蓝幽幽的二月霜令人惊艳。
它的美丽并不来势汹汹,更多的是沁人心脾,清冷幽静。花朵的香气清而浅,偏偏好闻得紧。
谁知,她刚开始脑补苏闲口中“如同整片天空落入人间”的花海是个什么模样,在王府里种花的人就站到了她身边,“晏三小姐在看什么?”
晏雪歌一个激灵,连忙行礼,“谢……见过世子殿下。”对了,谢沉跟她一样,能收到邀请,却并不认识这些少男少女们,估计现在也很无聊。
深青衣衫的公子及时伸手拦下了她的礼,而后一声轻笑,“喊我表字即可。”说完,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你什么时候及笄?”
“下个月初三。”不过,听他的意思,他会来她的笄礼?可她的笄礼在右相府正厅办,全权负责此事的萧雅显然不会给谢沉送帖子,他要如何光明正大地来?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打算从正门进?
注意到她千变万化的神情,谢沉大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便有些哭笑不得,“我是想送你及笄礼物。”这小姑娘,想到哪里去了?他是随便闯别人闺房的人吗?
晏雪歌的脸霎时红了,讪讪道,“那我就提前谢谢世子……东山了。”
谢沉点点头,主动打开话题道,“那天没机会说,玄色很衬你,若有机会,可以多试试。”虽然是在夸人,他的语气却平常至极,仿佛只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
“小女蒲柳之姿,怎及东山芝兰玉树,风华卓然?”晏雪歌慢慢镇定下来,闻言一挑眉,将他也夸了一通,权当礼尚往来。
听到她的话,谢沉似乎一下子心情极好,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风陵渡已经开业几日了,选址的确不错,多谢。”
晏雪歌潇洒一笑,“不用谢,应该的。”
“喏,”谢沉微微俯身,摘了朵黄嫩嫩的迎春,信手别在她发间,唇角微微勾起,“谢礼。”
少年的声音有如春日解冻的溪水,听得她双颊刚褪下的绯红又爬了上来,眼神更是到处乱飘。
该死,晏雪歌心里暗骂,她怎么一碰到谢沉就变得如此奇怪,简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似的,明明平常都好好的。还有谢沉这家伙也是,见第一面那天高冷又难搞,怎么现在这么爱笑,还这么好说话?真是活见鬼。
谢沉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的晏雪歌,蓦地想起苏闲前日同他说的话来,“你喜欢二月霜?”
“是啊,比这些花都好看。”她想都不想就承认了。
有句话说得好,见过百花后喜欢牡丹,和只见过牡丹而喜欢牡丹,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此刻晏雪歌口中的喜欢便是前者,她看着满园春色,仍说二月霜最美,便是真的喜欢。可她不知道,身穿天水蓝长裙的她自己,也像是朵清丽的二月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若喜欢,我可以挖几株出来,送到四方客栈,你让人去拿便是。”
晏雪歌眼睛一亮,但忽然又想到些什么,万分遗憾地摆摆手道,“树挪死人挪活,你府上那些花养得好好的,就不必挖出来了,万一我给养死了,岂不是对不起你。”反正你母妃说了,我可以随意进出王府,要是哪天想看,我自己上门看就行了。
谢沉被她的逻辑逗笑,“那好吧。”
晏雪歌有些不自在,绞了绞衣袖,转身想把红叶叫过来,却听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带着明显的敌意。
“哎呀呀,这不是右相府的三小姐嘛!怎么,病才刚好,就忙着出来勾三搭四了?”
谢沉的目光暗了暗,周身气息瞬间冰冷。
他身旁的晏雪歌却是笑意盈盈的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动气,“雪歌十分好奇,究竟是哪家大人,才能教出如此伶牙俐齿的女儿,不知姑娘能否告知?”
“你!”浅粉衣裳的小姐指着她,“你已经定了婚约,却还在这里勾勾搭搭,不知廉耻!”
晏雪歌恍然大悟般敲了敲脑袋,“也对,你们的确不认识他。”她拽着谢沉转过身来,冲他绽开个花一样的笑,“世子殿下,有人造谣我不知廉耻,你怎么看?”
“花掉了,你动作这么大做什么?”谢沉捞起因为晏雪歌转得太快而被风吹落的迎春花,重新戴进她发间,整个过程里一眼都没看晏雪歌以外的任何人。
满场寂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