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神情忧郁深沉，与他千年望月的神态很有些相似，但细节之处，又有所不同，少了仰望皓月的些许憧憬，而是转变成更加难忘痛苦的东西。
“龙女”远远看了那银甲玄衣的神君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爱过西三公主，真切地爱过，放在心底爱过。
神君又叫了一声“寸心”，让他思念愧疚几百年的龙女，穿着身杏色的衣裳，俏生生的，让人心疼。
位高权重的司法天神历尽千帆，生平见过的天仙美女，绝色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真正让他记在心里的女子，除去母亲云华神女，也不过三个而已。
三妺杨婵肯定在里面，那是血脉至亲，是他杨戬的同胞手足，就算让月宫仙子误会唾弃，也要想方设法，保护得万无一失的亲妹妹。
他最疼爱的婵儿，随母亲云华神女，自然生得是极美。
蕙质兰心，善解人意。
温柔、善良、高贵，比许多天界仙子更加圣洁，她是慈和悲悯的神女，她的爱与好，在春夜里绵绵密密地下，是润物细无声的，细致动人生发万物。
然后，就是他倾慕千年的嫦娥仙子。
月宫仙子的传说哀艳，护药飞升的“捉弄”。漫漫秋夜，孤衾独宿，烛花频剪，夜久无眠，生出愁绪。
而嫦娥仙子本人，忍受千万年的清冷孤独，立在玉桂下，望着红尘万丈，人世百态，却心怀天下，人也清空幽眇。
嫦娥的美，是带着忧郁空灵，浸染了清凉萧瑟的缥缈。
有些美，只适合远远看着，近了，反倒没有那么美了，月亮只是月亮，看不到人。
最后一个记在心里，当做女人看待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他的妻子，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寸心一样生得很好，是极美貌的女子，四海难寻，人间难觅，明媚动人，像三伏天的阳光，炙热的火焰，让人抗拒不得，阻挡不了，直直照进心房去。
娇气可爱，比起大海，更像从蜜糖罐子里钻出来的姑娘。
文火熬煮带起温馨的甜香，那是家的感觉。
但这股蜜香能容的地方太小了，火却越烧越大。
‘烧伤了别人，也烧伤了她自己。’杨戬苦涩地想道。
此刻，他再次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千年之久的女人。
“龙女”的俏脸侧向一边，黛眉妙目，鬓青娇容，还是女儿好颜色，杨戬一时恍惚，只觉还在昔年杨府，两人赌气，她便是这般模样，真是……熟悉又陌生。
波光粼粼，光影明灭不定，“龙女”正好就跪坐在光影之中，身影显得有些晦暗，但游鱼摆动，碧波荡漾，偶然间露出的侧脸，又显得圣洁而美丽。
‘她依然很美，’神君在心底这样想着，就和以前一起生活时一样，她总爱问他，自己这样打扮好不好看。
许是因为神君那时不知道，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
任龙女如何打扮，他都没有看在心里，这样一来，龙女渐渐也不开心了。
现在神君好像有些懂了。
许是“龙女”没了公主的尊位，不好再穿戴得繁复华丽，只着一身杏色的裙衫，脂粉钗环尽去了。
唯有双臂还带了两个臂钏，成九龙绕丝之态，很是精巧大方，以此固定飘逸的轻纱披帛。
长发披肩，用两三金环丝带束发，灿然生光，却更显得她的面色苍白。
远看如雪容颜毫无血色，渐要透明了一般，憔悴不憔悴两说，却更加惹人怜惜。
这样简简单单的装束，让杨戬想起西海诀别时的敖寸心，想起两人那天的相拥，想起那一瞬间的心灵相通。
她变了很多。
虽然这身装扮还是很有小女子的气息，符合她的喜好。
但她更温柔了。
也简单了，就像她上天为他顶罪那么简单，仅仅只是想救他而已。
这时，“龙女”转头抬眼望向他，眼神清净明澈，似乎含着泪水，满是专注的暖意。
神君心下一滞，这就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啊，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好。
但她的眼神里，又多了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她还是一样温暖，却不像当初那样炙热，刺得人心痛了。
“龙女”似乎也变得寂寞淡然起来，但她好像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寂寞，时间的堆积，让她身上多了一种安然的温暖。
“真君安好。”
神君这才看到龙女身上还系着锁链，见到她不知是行动不便，还是见到他，缓慢、有些尴尬的行礼。
他沉默了，突然间感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