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千年婚姻,痛苦的岂是杨戬一人?若说杨戬压抑、隐忍,万般情绪皆藏于心中,那西三公主便是心力交瘁,一把火宣泄出来,非但要焚烧一切,怕是连自身都要一并毁去!
她是如此的痛苦,哪怕将万物焚烧殆尽,也犹嫌不足,内心的苦涩千般万般地深沉酷烈,虽然外在宣泄,内里却还是那么难受!
旁观者瞧见,畏惧火焰的炙热,便只能怯懦退缩,也忘了敖寸心本是条龙,还是条雌龙,是柔软的女人。
是啊,所有人都忘了,敖寸心是个女人,是个柔软的女孩子。
她也该是水做的肌骨,温香软玉千宠百爱的小公主。
可自从敖寸心嫁给杨戬为妻,她身边就没人当她是可爱的女孩子了,再没有了。
本该与她相互扶持,相互体谅的夫君杨戬,天性慈悲的杨婵,杨戬的兄弟,杨戬的狗,杨戬的朋友,他们共同的朋友,甚至是与她亲密堂姐,东海四公主。
个个都用自己所尊崇的那套规矩看着她,审视骄傲热烈的龙女,鄙夷她,不屑她,难以理解她,同时也力求要掰正她!
‘这多么可笑啊。’
白庚这样想着,琉璃似的眼眸,难免带出几分冷冷的讥讽凉薄来,只是被鸦睫盖过,让旁人看不分明。
活生生的龙女怎么会一文不值呢?在世人眼里,连一个精致的木偶也值不上?
月宫的那位仙子,也是他的老相识了,在白庚看来,这个人实在是再精致不过的木偶娃娃了。
——说到底都是可笑的玩物。
谁让嫦娥有那样一个丈夫呢?既然要做后羿的妻子,便要有高于常人的觉悟,做好受人关注的打算。
可嫦娥并没有。
白庚没有为难过她,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人,配不上后羿而已,未免太上不了台面。
当然,昔年的白庚,与现在也不一样,没有如今敛尽锋芒,疏朗清醇的成熟。
他的跟脚资质是洪荒一等一的,是极受古天帝俊看重的臣子,青年才俊。
他之生身父母还是当世大能,在妖庭之中不可谓不得力。
智谋出众、意气风发的云中仙人,自是没有把小小的嫦娥看在眼里。
他要与人斗法厮杀,要去布阵绘图,要给追随的君主出谋划策,他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
很偶然的时候,在他闲暇之时,舞剑弹琴,对着白云落日,眼前闪过的影子,也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一个漂亮姑娘,她美丽、尊贵,待人很好,或许她也有娇纵使小性子的时候。
但看在白庚眼里,都没有什么,他愿意宠着,愿意给她收拾烂摊子,他也不会觉得累,不会觉得她难缠。
因为他很喜欢她。
他拼死救下的孩子,终于从襁褓里的可爱婴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所以他没有办法,像君主期待的那样,用对待妻子的方式,去对待这个姑娘。
但一个男人,只要在心里留下女人的影子,无论那是出于什么感情,都是特殊的了,旁的人再好也比不过。
而龙女那双琥珀般的眼眸红红的,泪水潺潺而下,就这么玉莹莹的瞧着他,像一汪湖水,里头含着的情总是不加掩饰,明明白白。
不得不说,敖寸心很漂亮,很鲜活,很有个性。
而且她还是完全符合白庚审美的小姐姐。
杨戬或许更喜欢婉约灵秀的美人,更欣赏嫦娥清冷的秀丽,还可以借此怀念母亲。
但白庚就不一样了,敖寸心的模样性情,恰恰是在他的审美上跳舞,而且还跳得十分欢快。
而敖寸心,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舍不得他,就是想多看他几眼才好。
虽然心绪激荡,但此刻望着他,待在他身边,她是有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安心的。
这种安心,深入骨髓。
好像找到依靠一样。
龙女很难完全屏蔽这种感觉,尤其是在此刻,在她惴惴不安,不知未来,见不到亲人,露面却要受到千夫所指世人唾骂的时刻。
青衫客显然很清楚这一点,他一向是很懂人心的,只是让他费心思的人不多而已。
白庚的眉眼温淡,他弯了弯唇角,显得更柔和些,然后抵上一方锦帕,到龙女的面前。
敖寸心抬眸,愣愣的,呆了一两瞬,终究还是拿住了。
青衫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是姓风,但我却不爱这个姓,相熟之人大都唤我白庚。”
“不知道,寸心愿不愿这么唤我呢?”
山间的清凉落在他墨色的瞳孔中,而敖寸心抓住了那句“相熟之人”。
可怜巴巴的龙女也不抽泣了,她又噎了一下,才说道:“你把我当相熟之人吗?”
青衫男子笑,他又走近几步,看似不经意地把龙女手里那块揉皱的帕子抽出来,细细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我当自己是你的朋友,那你有没有当我是熟人呢?”
此刻,他的语声竟这样温软蛊惑,绵绵的情意叫人心生亲近。
敖寸心内心也生出了一种极大的温暖来,可是只要她的疑惑不解,便忍不住要犹疑。
“你,”敖寸心抿了抿唇,还是问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呢?”
天真的执拗,任性的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