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完了阿乐是怎么一步步从名震京城的名旦“蓝公主”,变成了一个被唱着《惊雷》的哥们从贫民窟的赶出来的废物。
阿乐觉得也是时候做一点改变了。
其实他理解为何惊雷更受欢迎,不是因为根本没人喜欢阿乐的故事,而是在贫民窟劳累的一天的人们,更希望有这种铿锵有力的节奏和呐喊,能像一阵真的惊雷带走全身的疲惫。
他们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什么,就算有,他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们眼前的问题是明天如何才能靠着自己的一身力气吃到饱饭。
而《惊雷》大致是算得上一种很有气势的劳动号子吧。
没办法的。
最近一段时间阿乐发觉自己说“没办法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以前武当派掌门的女儿还陪着自己的时候,她总会说:“那你想办法啊,总有办法的。”
呵。
能有什么办法。
阿乐觉得在贫民窟说书这个主意真的是烂透了。
一个月了,自己什么钱都没赚到,还赔了店家不少。
可自己还能干嘛呢?
上街卖艺?
还是去地下的音乐圈混着?
算了,别想了,自己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地下的人们认可自己了吧。
他们从来没有认可过这些出身富裕的人们。
这在他们眼里永远不是真正的地下。
不管我们说的是什么,我们没有和他们一样天天穿破旧的衣服,住最小的屋子,吃便宜的烙饼,我们就不是真正的地下。
我们不够真实。
之所以邀请我去,那完全是因为我有钱,做音乐也是要钱的。
他们需要的是我的钱去,不是我的人去。
呵,也是挺好笑的。
曾经我看不起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同样也看不起我。
阿乐想着。
也许这就是京城吧。
“没有地方是属于我的。”
“我曾经是内城的名旦,可他们封杀了我。”
“我虽然不是一无所有,但也没地方住,可地下的人们不接纳我。”
“那如果我既不够高贵,步入上流社会,又不够贫穷,加入地下的兄弟。我算什么呢?”
阿乐又是一个人走在这街上,喃喃自语着。
两年时间过去了,并没有听到过李惊蛰的消息。
也有可能信都寄到戏班子里了,自己收不到吧。
师傅也越来越少来京城的内城了,他老人家说,太闹了,受不住。
下个月,居酒屋的老板要去东瀛了。
听闻是他的女儿要结婚了,他要去参加婚礼。
他年纪大了,也不好在海上奔波。
这次去东瀛,可能就不再来京城了。
他有提过把居酒屋交给阿乐来打理。
阿乐一是不想受这恩惠。
二来呢,他那居酒屋根本不赚钱,亏得倒是很多。
阿乐虽然不算贫穷,但这段时间的消费又没有进账,让阿乐也不是特别富有。
若是再赔上一个居酒屋,阿乐不出俩月可能就得流落街头了。
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阿乐不知道。
一般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阿乐会去吃顿好的。
如果没有胃口,就去北海公园划划船。
再不济,去找倾慕自己的美人聊聊天。
美食和美景或是美人,总有一个能给自己答案的。
阿乐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今天似乎是再没有美人了,也许在这京城自己都不再配,拥有美人投送在怀了吧。
那么吃点什么吧。
好像很久没有一个人吃东西了。
今天是个晴天,是个上街的好日子。
却不是很暖和,虽然冬天已经算是过去了,但现在也最多算是早春。
寒冷还未褪去。
阿乐看了看衣柜里各式各样价值不菲的衣服,拿出了最贵的一件袍子。
样式有点像东瀛的道袍,算是深蓝色。胸前用带子系着,袍子一直盖过膝盖。其上有一些暗条纹,却毫不张扬,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来。袍子边上的飘带又带来了一种高级感。
里面穿的是一身纯白的贴身衣物,又穿上了比道袍颜色淡一点的宽松裤子,踩进做工精良的深棕色靴子。
阿乐又拿了一个纯黑的渔夫帽戴上,渔夫帽上有个“乐”字,这是当初一个家里做服装的女孩为他定制的。这也是最近两年才在京城流行起来的帽子款式,既能遮阳,又突出了阿乐的气质。
这次阿乐去的地方不再是南街了。
怎么说呢,南街,某种意义上是老京城吃饭享乐的地方。
大多数是做的地道的京城菜,不会出现太贵的,也不会有什么蒙骗客人的太难吃的出现。
基本上都是老字号了,就连一些做异邦菜的,也是在京城做了不少年了。
好是好,你可以吃到最地道的,却不能吃到最好的。
要说最豪华最高级的料理,那还要到离皇宫最近的那条街去。
虽说阿乐不被允许在内城再演出,但是去那里消费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进了街,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脏乱差的情况。这里大概是除了皇宫内,整个京城最干净的一条街了。
不像南街,这里的街面上几乎没有四处跑动的人,也没有在太阳下摆摊的店家。
青石砖路的两旁是各种各样的雕像。
有的是历史上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人,也有纯粹的艺术品。
你也没有办法在这里找到当街卖艺的人群——这并不被允许。
没有了吆喝,似乎一切都井井有条,热闹又安静。
来来往往的人都应该身价不菲,至少大家穿的都不是平常百姓能负担的起的——不管他们是不是租来的。
马车是不能进来的,阿乐也没有机会把自己那在京城都算得上是昂贵的车带来这条街。
一眼看过去,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有身穿官服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身后跟了不少人。许是来犒赏自己麾下的人们。
有一身书生打扮的清秀小生,跟在锦衣玉带的女士身后。许是像曾经的自己一样的戏台名人跟着金主吃顿好的,或者是门派中人,跟着前辈来的。
也有张扬至极的纨绔子弟,左拥右抱,衣着倒是十分时尚。
不过这些和阿乐倒是关系不大,放眼望去,只有阿乐是一个人走在这条街上呢。
阿乐的目的算是明确吧,是京城最名贵的烤鸭店。
听闻招牌是百年前天子亲手写的字。
进门。
“这位先生,您有预约嘛?”
“没,一个人。”
阿乐听着这店门口的迎宾小姐的口音,一点传统的京片儿的感觉都没有。
在京城这地界儿,可真是够稀罕的。
“那还请您随我来。”
迎宾小姐的礼仪可谓是很完美了,一举一动,都像是尺子量好的——抬手的角度,弯腰的角度。
可真是太虚假了,就像这条富丽堂皇的街一样。
阿乐心里想着,突然对自己来这里吃饭产生了些许后悔。但人已经进来了,也不好意思出去。
落座。
“那么给客官来一只鸭子,鸭架做成鸭架汤,请您稍等片刻,马上就好,在下先给您泡壶茶吧。”
点好了菜,阿乐感觉自己其实吃不完,但是吃不完可以打包嘛。
到时候给居酒屋边上的流浪猫流浪狗吃吧。
不一会儿,厨师师傅就推着一个小车过来了。
这是要现切这烤的发亮的鸭子。
一片,一片。
片鸭子的厨子先是斜着片的,这叫丁香片,连皮带肉整齐活了。
剩下了一部分,给阿乐片成了纯皮的,和纯瘦肉的。
片完了的鸭子给摆整齐了,皮朝外,覆盖住了里面的肉。
给的配着鸭子吃的选择也很多。
酱,白糖,这是蘸的。这家店还给了蒜泥,虽然阿乐吃烤鸭不蘸这个,让他下了。
还有葱白,黄瓜条儿去皮,京糕条儿,小咸菜,这是往荷叶饼里加的。
要说荷叶饼,就是圆圆的面饼,形似荷叶。
薄薄的一层,得能透着光。
要说好的荷叶饼,摊开了放手上,握拳,再打开,饼不会团一团,那才叫好的荷叶饼。
吃起来也简单。
左手摊开手上放个荷叶饼,拿葱白蘸酱,再放两根黄瓜条。
底料就算是铺好了,再往饼里加肉,不用多,三到四片儿丁香片即可。
卷起来,不过阿乐不太会正经的包法。店小二还帮着卷了几个。
入口肥美又不腻,鸭肉口感刚刚好,黄瓜条和葱白又正好去腥解腻。
配上甜口的酱,幸福感充溢唇齿之间。
再吃皮,鸭皮是比较脆的,油也比较多,得蘸着白糖吃。
鸭皮上的热量把砂糖融化掉了,甜甜的,说实话像零嘴儿一样。
纯鸭肉,可以蘸蒜泥吃,咸口的。
阿乐是就小咸菜吃的,还是看个人习惯了。
店小二一直服务的彬彬有礼,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红木餐桌也显示着店家的高级。
烤鸭的口味也很让阿乐满意。
阿乐却难以喜欢上这里,不知道是因为一个人来吃,还是单纯的不喜欢这个氛围。
还是不属于这里啊。
自己这时代的戏子,这来自孤儿院的平民,又怎么该踏足这明显高档名贵的餐厅呢?
看看隔壁桌坐的都是什么人?至少也得是三品的大官儿啊。
害,这高级餐厅都是包间,阿乐其实也没有隔壁桌。
草草喝了几口鸭架汤,店家上了一个暗红的漆器盒子,打开是一个小小的果盘。
有草莓,菠萝,哈密瓜,摆的都还挺精致,味道却和农家刚摘下来的也差不了多少。
把没吃完的鸭子打包上,走了。
一路奔着居酒屋走,老板这两天都是很常在店里带着,好像是在找船家出海。
不然给老头儿也尝点儿这抵得上有些平民半载收入的一只鸭子。
真的贵!
若是说自己算是穷人,从街头走起来的孩子,那也算不上。
不管怎么说,自己距离地下的那帮子兄弟都太遥远了。
虽然阿乐得承认,自己在这两年里面,是越来越羡慕他们了——羡慕他们的真实,羡慕他们深厚的兄弟情谊,羡慕他们的敢想敢唱。
可自己怎么说都更加不属于地下的。
可明明都是做作品,他们又何必排挤自己和李惊蛰呢?
生活好,不代表不思考啊。看的还是自己的世界够不够大罢了。
还是那帮孙子太窄了,吃不上饭就想着闹事儿。跟这儿玩农民起义呢?
阿乐越想越气。
正在心里编排着这帮地下音乐的孙子呢,就看到了居酒屋门口正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哥们。
带着针织帽,穿着宽松的上衣,大号的裤子,脚踩着全身看来最贵却也最破旧的鞋子。
脖子上带着跟铁链子,露出来的手臂上能看到纹身的一点痕迹。
这样的打扮,无疑是地下的那帮孙子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欸,蓝公主啊,我,我是小睿,等了您一阵子了。是这样的……”
阿乐还挺诧异的,他们居然会主动来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