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其实是无意义的,因为阿乐人就在这里。
若要真的论起来,阿乐他一个人可能比在场的大多数地下说唱歌手对演出都要重要。
可以少那么一两个地下说唱的歌手,不能没有阿乐——不知道有多少慕名而来的观众就为了诗歌两年再看眼台上的阿乐。
而且这次演出,小睿是京城说唱部分的话事人,他说了算。
总而言之,有些自我标榜硬核纯正地下说唱的兄弟不太欢迎阿乐,可他们说了不算。
大家也都能理解他们这种想法,只是有的人觉得,要恰饭的嘛。
也有的人在阿乐因为抨击文化部被内城禁演之后,就把阿乐真正的当成了他们地下的兄弟了。
插一句,在他们心里,李惊蛰,可能不算真正的地下的兄弟。
在聊起关于李惊蛰的事情的时候,小睿是这么说的:
“害李惊蛰他很牛,但是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的压得那么多韵,说的有多快多快,那都是炫技。他那都没有思想,虽然听着是很燥,很炸。但是他燥完了没有东西剩下,这样的至少在京城的圈子里,是很难混下去的。”
阿乐其实也挺赞同前半段的,惊蛰哥之前给他的感觉确实是,疯狂的炫技。但是事实上,惊蛰在京城说唱界的听众一样很多,丝毫不亚于小睿他们几个。只是在玩说唱的圈子里不被同行喜欢罢了。
不过两年多没见了,说不定惊蛰现在的风格也不一样了呢。仔细想想两年前走的时候喊阿乐和声的那首歌,也不是单纯的炫技吧,至少在阿乐看来,那是讲的李惊蛰自己的故事。
小睿说到这种思想和技巧的对立的时候,好像也有很多愤懑和不满,接着说道:
“之前听说全国的其他地方,都有一些一起混的玩儿说唱的,组建了团队。他们管那个叫厂牌,就跟你们说的戏班子差不多,一个班子。本来还挺高兴兄弟们弄的越来越正规了,结果一见,得嘞,都开始玩儿技巧了。”
说起这个阿乐突然想到,李惊蛰会不会就在这某一个厂牌里呢,毕竟惊蛰还有当年突然消声觅迹的蛋壳都不算穷人,应该是有那个财力去运营这样一个厂牌的吧。
像是看穿了阿乐的心思,小睿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都没有你惊蛰哥的消息,现在全国最大的厂牌,我们见过的也就花城的精气神,长安的乱战门,不过我们也就见了话事人。不知道李哥在哪儿混呢。”
小睿的下一句却峰回路转:
“不过之前他们两个,加上我,算是京城的话事人,准备再去其他的几个城市跑一跑,拉一个全国地下说唱比赛,扭曲机械的道哥,还有快乐的信仰的虎哥,俩玩儿摇滚的,可能也跟着一起跑一跑,说是想弄一个摇滚界的夏令营。”
似乎是知道阿乐对说唱的兴趣不是很大,小睿也特意说了摇滚圈的计划。
“若是这事儿咱们真办成了,说不定你李哥就来参加这全国地下说唱比赛了呢。哥儿几个合计着今年年底就办这第一届,到时候,那才是咱们真正的走起来了。”
按李哥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去这个比赛,如果他们真能办成的话——在阿乐心里,这么一个比赛需要的财力支持,运营成本,那可不小。
如果真的能成,自己倒是可以去看看。
至于摇滚夏令营?
阿乐确实比起说唱更喜欢摇滚,因为说唱在他心里就是跟着韵律念词儿,没有太多的旋律。甚至阿乐觉得要是给自己说书的内容加个伴奏,也能算得上说唱的。
若是认真写个词儿,有着戏班子出身的基本功,自己自信能比大多数人做的好。
摇滚,有旋律,有乐器,其实更让阿乐青睐一点。可惜阿乐不会太多的乐器,自己一个人也搞不起来摇滚。
唯一会的六弦琴还是自学的,并不精通。
想想还是算了吧,自己学艺不精,不去丢人了。
说起来这两个文化也是挺不同的,玩儿说唱的喜欢扎推儿聚一块儿。
因为他们自己平时没啥伴奏,聚一块,整一个好点儿的播放器,弄好些个伴奏,一个个的来即兴对决,或者就是单纯的即兴配着伴奏说。
阿乐也见过,兄弟们围城一个圈儿,中间放着播放设备,一个个轮着说自己的词儿,玩儿的可开心了。
摇滚的就不行了,又是鼓,又是琴,不仅没地儿,还吵。
所以京城这些个乐队与乐队之间的关系自然没有说唱歌手间好。
这次所谓春暖花开的演出大概是为数不多的,京城这么多乐队,说唱歌手,街舞团聚在一起的场合了。
彩排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没什么意外。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开场就是那天和小睿争论的哥们。
不得不说他虽然有点排挤阿乐,但是他做的东西是狠的。
在地下说唱圈儿,他也算是一个人物的。
仨人站到了台上。一个寸头,一个长发,一个脏辫儿。
脏辫儿是异邦传过来的一种发型,反正,整挺复杂。
三个哥们站台上,从后台看不出紧不紧张。
不过这台下倒是真的人头攒动,前排的都比较地下。
有的也是脏辫,有的举着个大旗,旗子上写着“快乐的信仰”,“扭曲机械”之类的话。
有的穿着大一号的国安队服,也带个链子在脖子上,整个人往前压在栏杆上。
至于不那么地下的观众,二楼有包间和坐席。虽然这样多多少少缺了一些来看地下演出的意思。
台上这哥们拿起麦的样子还挺有范儿。
挥着手,调动着观众们的热情:
“来自街头的孩子给我看到你们的手!”
“告诉我这儿是哪里好嘛!”
“对,没错儿!这儿是地下的说唱!”
“所有来自街头的,来自地下的,最真实的穷孩子都再给我一声叫好嘛!”
“让今天来这儿的人知道这儿属于谁!”
“这儿是我们的场子,不是给那些含着金汤匙的人作秀的好嘛!”
阿乐这是听出来了,这丫是讽刺自己呢。
“好的那么第一首歌,黑!”
后场开始放伴奏了。
不得不说,这次的设备,比阿乐以前见过的效果都要好,包括自己戏班子用的设备。
不知道是不是两年时间又有新科技了。
前奏不是很硬,甚至还有点儿舒缓,可丫一开口,就不一样了。
“当我看见未来变成了黑色”
“于是我问自己应该如何去选择对错善恶”
“不能把握的悲伤与快乐”
“欲望诱惑着我”
“黑色的夜给我黑色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不能相信的表面”
“背叛与欺骗女人与金钱”
“无数的交易藏着看不见的黑幕”
“在社会中一直不停的重复”
“我愤怒地想退出”
“根本不在乎那些法律的保护”
“在我心里只有道德在约束着我的路”
“黑色是我的思想和态度神在帮助”
“脱离贫穷跟痛苦只留下对黑色的尊重”
“一直等待着这个黑夜的结束”
……
还是老一套,反应现实,讽刺社会。
一曲唱完,几个兄弟似乎是对歌里传达的愤怒不够满意,有吼上了一句:
“兄弟们,告诉丫,黑,真的只是一种颜色嘛?”
说完之后不管台下的回答,一扔手里的麦。
纵身一跃,跳下了台。
身体在空中做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体,背朝人群里伸出来的手,面朝天空。
人群接住了他,涌上来的双手传递着这位叛逆者的先锋,往舞台的方向回归。
而这位先锋本人,张开了双手,不知道在吼着什么东西,也许是在庆祝这属于地下的春暖花开。
更有可能的是,他在兴奋有人能听懂,能喜欢他们这样的人唱的歌,做出来的东西。
这是属于他的时刻。
不管别人有多不喜欢他,都不能否认这一刻,他是全场最亮眼的,最牛币的!
这之后是扭曲机械和这几个哥们合作的一首歌《都别废话》。
突出一个硬核,突出一个失真的乐器声,直击人心的鼓点和低音。
还有阿乐最不能理解的,重复一段词的,嘶吼。
那种像是上了战场一样的,愤怒的嘶吼。
可有的观众就吃这套。
。。。
阿乐的演出被排在后面了,他们这种带着一个六弦琴,或是二胡,或是古琴,自弹自唱的,都被安排在了一起。
阿乐这首歌还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唱,没想到就是这么大的场子。
本来不应该禁张的他,却突然心里有了一丝波澜。
我有多久,没有站上真正的舞台了啊。
阿乐这么想着。
今天准备的歌应该算是给自己的告别曲吧,也是对这帮地下的兄弟们的祝愿。
《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要上台了。
一身长衫的阿乐抱着六弦琴,缓缓的走了上台。
调了调弦,久违的紧张感。
“感谢各位来我们‘春暖花开’地下演出的现场。看我这一身长衫,大家应该也是眼熟。”
“小生不是什么人物,一个说书的罢了。要称呼的话,叫我说书人就好了。”
阿乐没有说自己蓝公主的名号,纵使台下很多人都认识。反而只是让人称呼自己为说书人,这个自己小时候,最想成为的职业。
“那么接下来是,说书人,《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简单的说了两句开场,就唱了起来。
“你迷失的身影的冉冉升起”
“在分裂的天空中留下足迹”
阿乐开口,不由得想到了两年多没见的李惊蛰。
那个放着烟花的夜晚之后,再没见过了。也没有什么消息。
手指和琴弦碰撞,声音通过设备放大。仿佛带着观众们看见了漫天的繁星。
……
“不要打扰”
“请不要打扰”
“在遥远的天边”
“你将化为七道彩虹”
阿乐其实不知道自己,李惊蛰,又或者是这后台的人们,最后能不能也化作七道彩虹一般,绚烂迷人。
如果没有世事纷扰,自己和李哥又会是怎么样呢。
如果真的有遥远的天边能让人蜕变,又会是哪里呢?
念及此处,心中难免泛起阵阵彷徨。
“在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应该是最后一天在京城了,本来吃完那顿烤鸭就该离开了。再拖下去,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恐怕就不在了呢。
这最后一天能重回舞台,还真是不错呢。
“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重复的歌词,阿乐再唱起来却是带了一点哭腔。
弹着六弦琴的手也重了起来,不再是舒缓的伴奏。
“在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后面其实就一直是这句了。
阿乐却越唱越大声,哭腔更重了。
弹的也慢慢的有点乱了。
但在台下的观众看来,这是他情感升华的表现。
但其实阿乐得承认,今天上台前他喝酒了,因为紧张,和激动,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原因。
“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以前师傅总说,你最美好的一天永远在未来,那个时候阿乐还年轻,还没走起来呢。
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坚信着自己有着美好的未来。
可现在呢?
阿乐很怕,很怕今天就成了阿乐余生里最美好的一天了。
他想回到那个自己还能为了未来努力的时候,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又谈何回去?
“在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如果今天真的是余生里最美好的一天,那么就牢牢的记住他吧。
阿乐已经不相信自己以后会有什么未来了。
可能是颓废的混日子,又或者是被身边的人推着走,再或者死在了京城外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也可能。
“最美丽的一天!”
最后一句唱完了,这一句阿乐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沙哑的嘶吼的感觉。
虽说因为饮酒的习惯,阿乐的嗓音不再像以前那样干净空灵,但也从来不该是沙哑的。
也许是喝大了吧。
六弦琴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阿乐低着头,没有什么动作,那最后一个音他弹得很重。
大概停滞了两秒,阿乐双手举起了六弦琴的琴把。
举过头顶,往下一砸。
“啪!”
有些东西碎成了碎片。
是六弦琴嘛?
是的,但同时碎了的,还有阿乐对京城蓝公主这段人生的执着与眷恋。
该过去了。
阿乐还是低着头,没再说话了。
走下台去,身后一片狼藉。
台下喊声震天。
“蓝爷够爷们儿!”
“蓝公主牛逼!”
“蓝爷再来一段儿!”
“蓝爷你是最吊的!”
可阿乐却好似什么也听不到。
他是真的不敢看这些观众,他怕自己看一眼,就继续浑浑噩噩的混在京城。
靠自己酒后随手弹的,根本不符合传统音律的调子来骗这些观众,然后再享受着虚假的荣耀。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该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下台后的阿乐自语道。
他总有一种错觉,似乎离开了京城这个地方,自己的人生能有个什么美好的改变一样。
和居酒屋的老板喝了最后一顿东瀛酒。
处理了一下自己的资产。
收拾收拾衣服,行李。
坐上自己的马车,自己当车夫。
马上去郊外看看师傅吧。
哦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在一家小睿介绍的纹身馆里,阿乐给自己的左臂内侧纹了四个字:
破而后立。
好了,出城了。
阳关明媚,官道两旁,属于早春的梅花还没谢,
偶有桃花已经盛开了,更多的还是花骨朵。
低一点的地方,迎春花倒是开了满丛。
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