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和师兄弟们有关吧。
阿乐总觉得今天的李惊蛰有意无意地在提到师兄弟们。
提到大家都还是小角色的时候其乐融融的场面。
怎么说呢,云字班,老戏班子了。
人们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德先生对于身为孤儿的兄弟俩来说,确实就像是父亲一样,而其他的师兄弟们,也都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师傅。
四舍五入,大家都是兄弟。
而且按云字班的管理方式,德师傅是真的把这个当作一个大家庭的。
他自己就是一家之主,而每个徒弟都是他的孩子。
家里的都互帮互助,共患难,也共富贵。
有一说一,兄弟俩没经历过这种大家庭的感觉。
在几年前,师兄们对两人也是诸多照顾。
可惜,最后火的,准确来说,最后名满京城的,只有兄弟两人。
人都是自私的,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大家的关系就变了吧。
这种事怪不得其他人,兄弟两人成名就膨胀了,而师兄弟们也自然会眼红,或是嫉妒。
再加上以《刺马案》为代表的一系列剧目造成的影响,让云字班是京城戏剧圈这两年当之无愧的弄潮儿。
历史上所有的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组织,都不会是完全靠感情维系的。
而一直遵循着传统戏班子模式的德谦先生——不收女弟子,戏班子就是家,商业行为都没有家庭重要,也许真的掌握不了很多徒弟的野心吧。
甚至可能包括兄弟两人的。
李惊蛰剁手的事情能被师傅左右跑动就没了声息,不仅仅是因为他面子大。
还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的背后,有戏班子里的人。
而且这件事,大概是事实了。
“那么李惊蛰他是要见什么人呢,还是说他要报仇?”
“不行,等他回来我得劝劝他,可万万不能再继续乱了班子里的和谐,也许只要一点助力,这站在风口浪尖的云字班,就会分崩离析了。”
阿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还没来得及细想,李惊蛰就回来了。
“啊没事儿,是几个这街上混的朋友。说是之前看到我们进这店了,打个招呼。”
“惊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今儿个?”
“啊,没事儿,没事儿。…………害也不是没事儿,这不马上圣诞了嘛,之前这街上的几个哥们一直叫我去今晚的一个聚会,就那种大家聚一起,搭个野台子,唱唱歌,乐呵乐呵那种。”
“这个吧,说实话一直想着带你看看我们这种一起玩儿的,正赶上过节,今天排场挺大的。但又觉着阿乐你不太喜欢,就不太好开口。”
“刚就是那些一起混的哥们来问我今儿晚上来不来。”
阿乐听完这一段,也是放下心来了。
这么一想,惊蛰今天应该只是感慨他地下的兄弟们,比本该是家人的师兄弟们可能对他还要好。然后又不好意思开口邀请阿乐去今晚的演出。
怎么说呢,阿乐确实不喜欢,不过若是能隔了这么久看到惊蛰在舞台上自信的样子,那阿乐还是会很开心的。
毕竟李惊蛰,天生就是属于舞台的啊。
“害,没事儿,那我跟你去看看吧。正好也好久没有在舞台上看到你了。”
“这事儿吧,你不想去,咱就吃完回去……欸,你同意去吗?”
李惊蛰似乎是挺意外的,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那我可要好好让你见识一下作为地下说唱的王者是什么样的。”
一瞬间,喜上眉梢。李惊蛰给阿乐乘了碗羊汤,又招呼着老板。
“来,老板,烤俩烧饼填缝儿。”
肉足饭饱,毕竟不喝酒。
两人出了火锅店,李惊蛰带路,走着向这平安夜地下音乐集会去了。
地方有点儿难找,阿乐可以肯定,这么大一片地儿,这么一个废弃的楼,好似就没有在官方地图上出现。
地图上这片儿就是空的。
这楼和一般的不要一样,虽然主体还是木头和砖的建筑,但是内部一看,入眼各种金属。
确实是废弃了的,看着很粗糙,根本没有装修。
但是里边儿摆放的东西杂七杂八,啥都有。马车的轮子,支架,木桶,都不知道是干啥的。
门口摆了俩铁通,桶里都是在烧着什么,上边儿都冒着火,过了这俩铁桶,就像是平时进戏班子过了那俩石狮子一样,就算是进门了。
一进门儿,也是有不少人跟李惊蛰热情的打招呼,连带着有不少哥们也跟阿乐表示了敬意。
虽然楼挺破的,但是里面的扩音设备,在阿乐看来不比自己戏台的差太多,虽然确实比不上,但在市面上也算好的了。而楼里的光线确实别具一格。
整体是很暗的,但有明亮的内力灯打出来的射线,不停扫动,还闪来闪去。确实容易让人迷失在这氛围里。
哥俩进门的时候聚会应该是已经开始了,前方的舞台上能看到几个人拿着扩音用的名为“麦”的设备边跳边说着。
舞台下,人群又蹦又跳,随着节奏律动,摇摆。
虽然觉得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台上人的词写的还蛮有意思的。
“这俩都是京城老炮了,他们这是1对1对决,即兴的,跟着这个随机的节奏,随便儿说点什么。不是哥哥吹,这方面没人比得上我。”
李惊蛰开始给阿乐科普起来了。
阿乐不自知的情况下,头也开始跟着台上的话语点了起来。
只听见:
“你还要赚更多更多的钱币。”
“你还想跟蓝公主和李哥站在一起。”
“最亮的blingbling,漂亮的皮衣。”
“别装逼了,真不是我说。”
“每个人穿的那么火,真正玩儿音乐的有几个?”
“如果说,你丫是一耍范儿的拿样儿的。”
“那就千万别跟哥三儿身边站着。”
“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带刺儿的京城味儿。”
“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京城说唱的根儿。”
“有第一批饿死的,就有第一批撑死的。”
“有第一批傻死的,就有第一批疯死的。”
“草,我知道说到这儿又有人不服气。”
“所以哥们儿现在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瓷,我真没时间听你蛋比。”
“我只是喜欢音乐最讨厌做生意。”
“我知道你丫靠他挣了好多钱。”
“但是我现在只想为它出张唱片。”
有一说一,这哥们一开口,这满满的京腔。
一下子,老胡同那味儿就出来了。
人挺瘦,寸头,锁骨上边那儿给纹了俩眼睛,中间像是张嘴,整个仿佛在脖子下面纹了个哪吒的脸。
带着条铁链子,穿着帽衫,说的时候手还一直比划。
阿乐听完还挺喜欢他的,如果说的都是实话,那是一个真的喜欢音乐的哥们,不在乎钱的那种。得致敬!
“好的那么麦传递到我们的小睿手上,反击反击!”
主持人掐着时间,把麦给了台上的另一位老京城选手。
这位更狠,虽然看不见纹身,但是叼着烟叶就上来了。
带着一毛线织的帽子,看不出有没有头发。穿一厚外套,比刚才那哥们胖点儿。
“给我一只麦,让我揭了你的短儿”
“离我远一点儿,不知道哪来的仔儿”
“你的段子太多了,我还懒得说了”
“我才代表这条街,因为没人比我熟”
“捕快和罪犯他们都和我住一楼。”
“明面儿上摆着公园儿还有小门脸儿。”
“胡同儿里藏着脏发廊不止这一点儿。”
“没事儿的时候我在楼下遛个弯儿。”
“看见了太多的人在街上摆地摊儿。”
“卖身的卖艺的实在是五花八门儿。”
…………
得,还是一老京城。
“好的那么支持这边哥三儿的给我你们的手和叫声!”
手和叫声。
“支持小睿的,你们的手和叫声!”
少了一点的手和叫声。
“那么这边哥三儿获胜,我们对决继续有没有要挑战他们的?”
阿乐这才知道,这种对决的胜负评判居然就是看现场的反应。不愧是地下,果然有够真实。
“阿乐,哥给你看看哥的水平。”
阿乐头还一直点着,李惊蛰就把阿乐拽到了人群最前面,然后自己跳上了舞台。
“兄弟们好,很久没见了。哥回来了!”
“啊,那么接下来是京城的押韵霸王李惊蛰,给大家来一段。”
主持人看到李惊蛰,也挺开心,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把话筒递到了他的手上。
“所谓前辈被我打烂半个老脸”
“那些烂歌让我吃不下晚饭和早点”
“下三滥的表演他慢慢的逃远”
“想要跟我过招请先麻烦办个保险”
“钢筋铁骨双臂硬如松”
“沉寂在不败的幸福中”
“心境高雅韵如风”
“叫我英俊潇洒令狐冲”
“看到我们出现他们提早快跑”
“把这圈子水平拉高从不倚老卖老”
“被我一招带跑几秒败倒”
“击倒菜鸟力道太吊技巧代表”
阿乐被吓到了。
怎么说呢,前面那俩京城哥们儿,唱的是生活,但更多的是一种押韵的讲话的感觉讲了一种老京城的故事。
可是李惊蛰!
这是什么啊!
别人都是押韵押一个,他怎么,他连着押韵,都是押韵的,语速还快。
阿乐这才意识到,惊蛰没吹牛,他确确实实,是这个舞台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
接下来又有着不少的表演,有当场滑板的,在地板上跳舞的。
这些跳舞的在阿乐看来是真的厉害。
似乎都是充斥着各种武林功法的痕迹。
若是天下不太平,可能他们都会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
现在呢,只能是舞林高手了。
还有,还有个乐队,确确实实是惊到了阿乐了。
那乐队名字就够狠,叫唐朝乐队。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今宵酒醒无梦”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梦里回到唐朝”
就这段词儿,阿乐是真的服气,虽然说,这所谓的摇滚歌曲,根本不符合阿乐学的传统音律,在听感上并不契合师傅教的主流审美。
唱腔也很奇怪,有一种无意义的嘶吼的感觉。
编曲倒还行,不像一些今晚听到的其他乐曲重重的大鼓有点喧宾夺主了。
最让人拍手叫好的是这首《梦回唐朝》里的一段念白:
“忆昔开元全盛日”
“天下朋友皆胶漆”
“眼界无穷世界宽”
“安得广厦千万间”
阿乐觉得,如果让李惊蛰来用戏腔念这段念白,念出那种霸气,那一定绝了。
开元全盛日,天下朋友皆胶漆。
那该有多好啊。
我们戏班子就能真的像一个大家庭一样,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吧。
可惜这是断然不可能的,就像让李惊蛰去给这首歌念白一样。
就这首歌,公然宣扬前朝美好光景,别说歌能不能放了,如果不是流传的不算广,写歌的会不会被抓进大牢都不一定的。
“也许,这才是惊蛰一直向往的,自由,又能享受欢呼。”
阿乐在这喧嚣的氛围里,似乎是懂了一些惊蛰对这地下音乐的痴迷。
这么看来,惊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