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缟素,跪于墓前,如瀑的黑发被寒风吹散,泪水淌过她那白皙的面庞。身侧立着那身披红色铁甲战袍的将军。三只细长的香上,卷曲着淡淡的轻烟,飘渺地翻滚而上,寄托着沉重的悲伤……
兵刃相接发出清脆的声响,利器划过战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河流载着血液,流向漫无边际的天涯……
子衿扑向依依怀里。尚未回过神来的依依一时经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击,不禁后退了一步,将子衿抱住,她偏过头,只见一只长长的羽箭从背部直刺入子衿的身体,鲜血很快染红了那翠色的衣衫。子衿轻咳两声,嘴角淌出红色的血液。
“子衿!”依依看着那渐渐染上朱红的翠色,顿时方寸大乱,不知所措,努力支撑起怀中那渐渐沉下去的身体。
龙且连忙赶来,见情况紧急,遂掩护着她们撤离。子衿被依依搀扶着,步步艰难,地上的血滴一直默默地追随着她们的脚步。体力逐渐不支,恐怕是走不远了。最终,她还是在一块巨石边停了下来,倚着巨石,虚弱地喘息,仿佛每一口气回荡在体内都会使五脏六腑的颤动起来。
子衿看着依依满是泪水的眼睛,安慰她:“别为我难过,这就是我的宿命。”
依依泪流不止,她多希望自己能够为自己的好姐妹分担一点痛苦,但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渐渐虚弱下去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人开始有些晕眩,她咬着下唇,忍着那钻心的刺痛,而后,便是一息微颤的长叹。她望着依依身边的龙且,含着泪,满心愧疚地道:“将军,子衿,对不起你……”
她眼睛渐渐模糊,辨不清眼前那一红一蓝的两个身影,终是渐渐合上了眼睛。依依一把将她拥在怀中,痛哭不止。
敌人再一次伤亡惨重的楚军发起进攻。一支支羽箭带着死神旨意,如流星般划过长空,降临在一直顽强拼搏的楚军头上。一支箭射向巨石,一头扎进地里,龙且一把抓住依依,迅速将她带离。依依悲痛地回望,子衿就这样倚坐在巨石后面,安然地沉睡……
在子衿墓前,依依静静地跪着,表情凝重,眼睛里闪着泪光。龙且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大家的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昔日,在自己受伤的时候,有姐妹们的悉心照顾;平日里,大家相互嬉闹;自己从小村庄应召回营时,有子衿在默默地等着她回来,还帮着一起收拾……那晚,三个好姐妹的促膝长谈,结交为伴,如今,却唯独剩下她一人,而过往,终究成了过往。想到这儿,心如刀绞,泪水决堤。
“如果能再早一点找到她,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了。”她追悔莫及,黯然神伤。
“你一直视她为姐妹,那你又对她了解多少?”
依依细细回想,回道:“子衿说过,她小的时候为躲避战乱,举家迁徙,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就剩下她一人。”说罢,有些好奇地望着龙且。
“诚然,当年秦发兵灭魏,魏国百姓纷纷出逃躲避战乱,有不少逃入了我楚国境内,她和她的弟弟也在其中……”
天空中稀稀落落地下着点雨,夹带着雨水的风湿冷而刺骨,这样的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大街上,人们匆匆的步伐,不知是要赶往何方。少女蜷缩在角落,衣衫褴褛,楚楚可怜,一个看样子八九岁的男孩依偎在她身旁。他们脚上那双破旧的草鞋,早已磨破,露出光光的小脚丫。一只小小的陶碗,是磕破了一角的,静静地放在地上。雨水从屋瓦上滑过,顺着屋檐,坠落到地上的那只空陶碗中。
一位腰缠万贯的男子举着伞,走到两姐弟面前,色眯眯地看着少女。他伸出手,用三只手指抓住她细嫩的脸,让她抬头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雨水洗去了她脸上的尘埃,如烟的淡眉甚是好看。
“哟,这么标致的小丫头,真是好货色呀!”
许是被弄疼了,少女皱紧了眉,使劲摇头,却被束得更紧了。
“你放开我姐姐!”一旁的男孩连忙上去制止,见那人硬是不放,一心急,便张大嘴一口咬在那人的手上,不计后果。
男子立即被触怒,一掌将男孩扇开,嘴里骂骂咧咧,上来就是对男孩一顿拳打脚踢。男孩缩作一团,无力还手。少女立即伏在男孩身上,连连替他求饶。突然,不知从何处杀出一红衣少年接住了那人的招式,轻易的几下便将他擒拿。那人跪在地上,直喊疼,转头,看见少年腰间的将军府令牌,立刻求饶。
给了他点教训后,他松开手,怒声喝斥:“滚!”
那人见手被松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逃走了。
红衣少年转而望着互相依偎蜷缩在角落的两姐弟,走进,面带微笑地说道:“你们是逃难来的吧?我家还缺两个仆人,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跟我走吧。”
少女抬起头,望着他,只见眼前的少年红发似火,殷红的双眸里流露出满满诚意。姐弟俩互相看了眼,跪地拜谢:“多谢恩公。”
一个温暖的午后,院子里的安静被嘈杂的说话声打破。
“求求你给他一次机会吧,我会用我的劳动力来弥补的,求求你不要赶走我们。”少女苦苦地央求着一中年男子。在她身边站着一个男孩,抹着眼泪。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偷了府里的东西,没拉你弟弟去报官就已经很好了。走走走!”说罢,硬是要把他们往门外赶。
红发少年从回廊了出来,默默地走到管家身旁。
男子见他,连忙作揖,道了声:“少爷。”
“何事吵闹?难道不知道父亲大人需要静养吗?”少年眉头微蹙,怒视三人。
管家恭敬地回道:“他偷了府上的东西被我抓住,我现在正要将他们姐弟俩被赶出去。”
“东西呢?”
“已失而复得。”
少年看了看垂着头的两姐弟,霸气地说道:“谁偷的,谁走人。”说罢,转身离开了。
“多谢少爷。”两姐弟跪拜谢恩。
管家向少年离去的方向曲身作揖。
自此以后,她干活更加勤快,每月她还多得一份薪水,她将这份多余的薪水全给弟弟作为生活费。当她听弟弟说找到了个破宅子和几个兄弟合居时,她欣喜不已。可是后来,他来府上找姐姐要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少女心中渐渐起疑。在一次给完弟弟钱后,她决定偷偷地跟着他,只是想看看他到底为何花钱如此之快。
她悄悄地跟在弟弟身后,穿过大街,走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在一间屋前停住了脚步。从屋里传来的都是:“来来来,下注下注啊!”她还是不敢相信弟弟会变成那样,于是,她毅然地跟进去。
桌边,衣着简陋的男孩正起劲地跟着其他人呐喊,桌上摆着刚从姐姐那里取来的钱囊。不过,此时钱囊已只是个钱囊。
少女愤怒地一把夺回钱袋,将他拽出屋子。
“你干什么?我和兄弟们玩得正在兴头上呢。”男孩甩手挣脱,不耐烦地对少女说道。
少女怒火中烧,几经将她点燃。“姐姐为了给你挣口饭钱忙死忙活,你竟然花着姐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赌,我看你就是被你那些地痞流氓兄弟带坏了!”
男孩被她的话触怒,怒目圆睁,朝她吼道:“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兄弟!”
“你现在这个样子如何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她质问道。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不需要你管!”
少女一听,瞬间心凉了半截,狠下心,对男孩说道:“好,今后,你上天入地我都不管了,我子衿再也没有你这个弟弟!”
他或许也是被姐姐的话惊到,坚毅的点点头,扔下“成交”二字,便又回到屋子里去。
少女看着他离开,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后来,她弟弟投入刘邦麾下。汉欲以其为诱饵,逼迫子衿做他们在楚军的奸细。当季布跟我说她和汉军的人来往时,我也不敢相信。自从她弟弟被赶走后,她再也没提过她弟弟,当年之事如同散落在岁月的长河里,再也无人过问。她一直留在我身边侍奉,多年来我已视她为心腹,我不曾对她起疑,只是那日她与汉军见面被季布撞见的事,军队里不少兄弟都知道此事,我不得不暗中调查。”并解释当时罚她去做粗活,并派人看着她,也是为了保她一命,让她不要再犯。“事情败露,汉军那里不会放过她。”
依依真心待她是好姐妹,竟没想到她一直在向自己隐瞒这一切。她有些失落,站起身,对龙且说道:“那你有没有调查过我?”上前一步,继续道,“告诉我,我是谁,我不想微不足道的活着,死了也不明不白!”
面对依依质问,龙且也心急起来:“你是柳依依,是我龙且的人,这是你唯一的身份,我不许你胡思乱想。”说着,将依依一把搂在怀里。“苏知已经走了,如今子衿也离我而去,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依依任由他抱着,泪水不住地流淌。
……宿命,真的就那么难躲吗?
眼下,正是桃花烂漫时,掩着院旁翠竹,桃瓣铺了满地。青年一身红色战袍,在院中练习枪法,历经了沙场的多年磨砺,一招一式是那样的刚劲有力,快而猛烈。蓝衣女子从树荫下走出来站在青年面前,手中长剑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着银光。
“敢不敢和我切磋切磋?”女子巧笑。
青年停下来,望着她,扯了扯嘴角:“你会输。”
女子浅浅一笑,似乎并不在意青年的话,反而道:“那就要看你的意思了。”话音刚落,利剑已近在咽喉出剑,快如闪电。
青年立即格挡。“你来真的?!”
她一本正经地回道:“战场上岂有儿戏?”
青年倒持长枪,与她对阵。剑气滑过,惊动枝头粉嫩的盛桃。当那柄利剑再次向他刺去时,青年抬手挥枪,正中她的手腕。女子闪避不及,手中的剑被打落,哐的一声坠落在地,当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随那把剑一起跌下去时,青年忽然伸手把她拉入怀里。
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桃花微香。
“刚才是我没掌握好分寸,弄疼你了吧。”青年说着,拉起她的右手,看了又看,眉间似有抹心疼。
她笑着摇摇头,说道:“看来,我还是输给了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道:“输的人,是我。”
女子笑靥如花,两颊微红,羞涩地垂下头。
似是忽地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对青年说道:“对了,之前你跟我说过子衿有个弟弟,子衿因护他而死,我希望能够找到他,保他平安,如此便可告慰子衿的在天之灵。”
“好,我会帮你找到他。”他回道。
“依依在此替子衿谢过将军。”她轻轻地伏在他怀里,微微扬起嘴角,露出那浅浅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