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日落余晖染红了天。
听了东海一说张锻坤脚下生风,带着照安与东海往南奔走。腋下照安拿了刀,东海抱着酒葫芦。
倘骆道此段夹在两座山当中,越往南山道越窄,又行一段后山道当中出现一条裂缝,有二尺多宽,将山路一分为二,左右两道皆可并行三五人,缝隙中山石突起犬牙交错,约有几十丈深,稍有不慎跌落,则命休矣,是为黄泉谷。
张锻坤已经察觉到附近有股强悍内炁,脚下稍慢一步,道:“在前面,我送你们去个隐蔽地方。”
当下运起内炁攀向西侧山峰,几个腾挪,上去十来丈高,又带着二人往南去半里,找个矮树密处放下照安与东海,暗示二人俯身藏在山石后面。
张锻坤细声道:“此处大有隐患,切记,莫要出声。”照安与东海点头答允,跟着张锻坤目光,向山下瞧去。
山道上正有六名差官,当中为首一人身着浅绿袍服,余下差官身着浅青袍服,众差官四人在前两人在后,将个身穿囚服的犯人围在当中。往南而去三四丈外,另有一身穿黑袍的人立在山道当中,左右两侧的山壁上各横插一把剑,黑色的剑鞘尾部插入山体,一个人两把剑挡住去路。
“让开!朝廷押官办差,故意挡道者按大唐律法,视为罪犯同谋!”
那黑衣人双目微闭面不改色,僵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娘的,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有一名着浅青袍服的差官,拔出佩刀,气势汹汹走向黑衣人。“再不让路,别怪老子不客气!”
那黑衣人依旧站在那里,如同雕塑一般。
“梁兴兄弟,教训下这山野流寇!”
梁兴走近黑衣人,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心中有些胆怯,壮起胆子大声道:“陆章兄看好,我一刀结果了他!”
举起刀来想要吓唬他一下,此时山谷中起来一阵风,一片枯黄的枫叶被风带起飘到梁兴与黑衣人之间,黑衣人忽然张开双眼,梁兴看到枫叶一分为二,接着眼前寒光闪过。
黑衣人被梁兴挡着,众人不知发生何事,陆章道:“动手啊,梁兴兄弟!”
梁兴未出声,黑衣人一闪出现在梁兴背后,一把长剑不知何时出窍,快步向众人走来,五名押差迅速拔刀防备。
黑衣人身后,梁兴的头颅跌落,又在跌落时分开两瓣。断颈处鲜血喷涌而出,血雨落下,粘上鲜血的四片枫叶不再飘动,迅速跌落。众人看到背后惨像,均是胆寒,此时黑衣人已到近前。
肖万里拉住刘仁愿往后退去,陆章大叫:“莫怕,人多一起上。”
薛旺、陈平、杜鹏听到,与陆章一起举刀迎上黑衣人。陆章大叫一声,佯装拼杀,身体却往后迅速退去。
刘东海看在眼里,心中牵挂阿耶,双手紧紧抓住张锻坤右臂,张锻坤伸手握着东海小手,照安一手扶着东海肩膀,一手轻拍他后背。
张锻坤见黑衣人剑法精妙莫名兴奋,一股战意涌上心头。看着两孩子道:“此人剑法高超,你们藏着,万万记住,无论发生何事,切不可出声。”张锻坤说罢双手合十,向着山上道:“拜托了!”照安与东海回头看向身后,空无一人,心下诧异。张锻坤一手拿刀,一手执了酒葫芦,看了照安一眼,欲言又止,向山下奔去。
三名差官默契使然,薛旺一刀砍向黑衣人面门,陈平出招去中路扎向黑衣人胸口,杜鹏攻向黑衣人下盘。怎料黑衣人刹那间连出三招,长剑挥出后发先至,三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瞪着大眼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下一刻已经身首分离,三道血柱喷涌,场面极其血腥。
黑衣人剑刃一横接住落下的三颗人头,不偏不倚,三颗头颅齐齐双眼圆睁惊恐看向前方,陆章看到平日同僚盯着自己已然头皮发麻双腿发抖。
“饶命,饶命!”陆章惊慌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打开,“给你,金子都给你,留我一条命,留我一条命呀...”陆章跪下不住的磕头。
黑衣人手腕一翻,三颗人头落地,从山道当中的裂口滚落下去。
肖万里大声道:“此人意在杀人,不可放下佩刀啊!”
黑衣人绕过陆章,剑尖指向刘仁愿。刘仁愿心道原是为我而来,道:“我的命给你,放过这二位如何?”
张锻坤不想照安与东海藏身处暴露,绕到南面道上再折回,看到黑衣人连杀三人,不再隐藏,内炁外露。
黑衣人感到强敌来袭,嘴里嘀咕一句:“该死”,恰在此时陆章突然暴起一刀刺向黑衣人后心,黑衣人背后如长眼睛,调转剑身一剑刺中陆章咽喉。回头看见张煅坤在数丈外冲过来,黑衣人冲他一笑,挥剑杀向刘仁愿与肖万里。
肖万里听不懂黑衣人嘀咕那句,却也晓得此人不像大唐国民。见他攻来,忙拉着刘仁愿后撤。
刘仁愿道:“你是百济人。”经略辽东十来年,辽东几国语言刘仁愿都能懂一些。
黑衣人冷声到:“偿命来!”
刘东海见阿耶危在旦夕,甚是着急,东海手心出了许多汗,照安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用力握住东海的手,两人心都提到嗓子眼。黑衣人的剑离刘仁愿、肖万里二人不足一尺,照安已预备捂着东海眼睛,免他见着心痛。
忽地由北传来一声清脆的笛声,声音悠扬,让人心旷神怡,仿若一双无形之手抚慰人心,刘东海与张照安听见心下也放松不少。只见黑衣人一怔间,一道青影快如风驰般到了刘仁愿身前,笛声乍停,一只墨笛架住长剑。
东海与照安相互看看,心下均是惊羡不已。但见手握长笛之人年约十七八岁,身穿青色大袖氅衣,束发玄冠,眉清目朗,面如冠玉,好似个神仙般的青年道士。
黑衣人察觉张锻坤到了身后,撤剑防备二人夹击,张锻坤闪身绕过黑衣人,与道士并肩而立。
道士轻轻抚摸着墨笛,道:“还好没坏!”
张锻坤赞道:“驭物而行,小道长好纯正的乾元功,不知是一观三山哪一派的高徒?”
青年道士道:“前辈抬爱,贫道如何能高攀一观三山,不过是终南山上一闲散道士。”
张锻坤道:“道长谦虚,劳烦护好身后二位。”
刘仁愿不忍他人再度丧命,道:“刘某何德何能让二位出手相援,此人是百济杀手,只欲取我性命,两位带着我这肖兄弟走罢,以免伤了二位!”
张锻坤与道士虽是江湖中人,却也知晓,百济灭国距今已七八年矣,如今大唐与新罗联军驻防百济故地,怎么会冒出百济的杀手?
张锻坤道:“刘将军莫怕,有张锻坤在此。”
刘仁愿心中暗道,此人名号隐约听人说起,却从未见过,他如何知我来历?
青年道士心下惊喜,道:“原是刀狂前辈,晚辈太白山吕施方,实不相瞒,小道此行正要去剑门关看刀狂剑圣一战。”
黑衣人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二打一,也行!”
吕施方细观张锻坤面色,心中暗道,前辈面色白中泛青,八成胸腹积寒,内炁运转受损。若应了单打独斗,以我的功法还不足独自面对黑衣人。笑道:“何止二打一,这山中可藏着不少人!”说罢向左右山上望望。
黑衣人半信半疑,强装镇定,方才只顾痛杀,未能留意周围动静。
张锻坤道:“你剑法不错,我愿和你单独比试,再者你这厮在大唐地界伤人性命,今日绝难放你回去!”
吕施方心下担忧,道:“前辈,你的...”
“无妨,道长不用担心,也莫出手相助!”张锻坤解下酒葫芦,取下木塞,仰天痛饮,烧酒入腹一股火热散开全身,面色也渐渐红润。黑衣人攻其不备,长剑挥出一道赤芒破空闪过,张锻坤手上的酒葫芦成了碎片,拿捏不住,酒水也撒了一地。黑衣人道:“喝这些已足够与我一战!”
吕施方恍然大悟,原来前辈是用烈酒压住体内寒气,想来这寒气极其顽固,饶是前辈内炁深厚亦不能化解。心中暗道:黑衣人眼光毒辣,瞧出前辈仰仗烈酒驱寒。更是惊叹,方才所见红光闪现一击,是剑芒嚒?
张锻坤“咦”了一声,大笑道:“奇哉!我以为世间除了杨绛天与我,没人能练出化刃成芒,既如此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吕施方稍稍放心,暗道:原来刀狂剑圣二位前辈,亦有化刃成芒的造诣。
此时太阳落山,天边的红晕散开天色渐渐变暗。
张锻坤心道,我若不胜他,此处这些人恐怕绝难活命。当下不再犹豫,内炁大开,手握之刀生起寸许长的白芒,刀身如月光般皎洁,破风斩“十攻三守”瞬间连出三招攻向黑衣人,三道刀芒刺出,在离黑衣人不到一尺时,刀芒以一分十,攻向黑衣人全身三十处要害。刀芒破空一击极耗内炁,张锻坤连攻三招后刀芒不再冒然出手,一招“掠影浮光”近身攻向黑衣人。
黑衣人迅速向后退去,长剑朝下,单手而握,指间流转不停,以手为中心长剑画圆。在刀芒分散前,剑身闪起赤芒,黑衣人手速飞快,剑芒形成赤色圆盾,昏暗的山谷中,赤色圆盾如同一轮红日。护住黑衣人全身。
白色刀芒似三十道闪电击中赤色圆盾,刀芒散去后圆盾随即消失。张锻坤已攻至身前,黑衣人不敢怠慢,长剑迎上快刀,依旧向后退去,刀剑相交之声响彻山谷。高手过招似追风逐电,旁观众人只见刀光剑影。
照安与东海二人离得稍远,听不见他们说话声。看到有青年道士在旁相助,一时放心不少。
东海凑到照安耳朵旁,轻声问道:“安哥,这黑衣人是谁?”
照安以为黑衣人剑法如此高强,定是那人,凑到东海耳朵旁,道:“应是剑圣杨绛天”,停片刻又道:“天下还能有谁有如此剑法?”
黑衣人且退且战,不与张锻坤纠缠,只做守势并不贸然进攻。张锻坤心下着急,如此下去酒力一过,体内寒气定会此消彼长。暗骂一声,飞霜门的阴寒武功,害我内炁受挫六七年。一提内炁,当下连出两招“快刀斩麻”“青龙出水”攻向黑衣人。
黑衣人举步生风退到方才斩杀梁兴的地方,没了头颅的尸体依旧成站立之姿,他闪身躲到尸体身后,张锻坤一招“横扫千秋”,尸体断开两截。跟着内炁全开,使出破风斩“全攻无守”,刀身上白色刀芒大胜,化作十三把光刃接连攻向黑衣人。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二尺,张锻坤出招来得突然。黑衣人未想到张锻坤此时便出绝招,长剑上赤色剑芒突起,挥剑抵挡,白色光刃每斩击一下,长剑既会被削短一截,十二道白芒过后,长剑只剩三寸长赤芒。
第十三道白芒接踵而至,黑衣人迅速剑交左手,右手一招拔下插在山谷上的另一把剑,左手赤芒熄灭,“啊...”黑衣人痛吼一声,白芒斩去黑衣人半条左臂,左臂连着手中残剑跌入谷中裂缝。
黑衣人右手之剑通体乌黑虽短亦有一尺五长,右手剑赤芒再现,色泽比之前更艳,如血凝成。
吕施方大叫:“不好,前辈小心!”
张锻坤打完此招,内炁去了十之七八,酒劲去了九成,体内寒气大涨,内炁开始阻塞流转不畅。
黑衣人拼着左手不要,大喝一声,刹那间赤芒暴涨,有一丈长一尺宽,一挥而下,张锻坤拼尽余力举刀相抗,刀剑相交赤芒并未停下,透过张锻坤身体,化作一道长虹冲入谷中裂缝。
张照安看到鲜血从张锻坤胸膛流出,染红了那件自己常为他洗的旧袍子。心中悲痛,一双眸子像是要喷出火来。东海见到张锻坤中剑,眼眶含泪。二人不顾张锻坤之前劝诫,想要起身奔下山去,恰在此时,一双大手摸向二人脑后,两人欲动不得,眼前景物也换了样子。
突然间山摇地动,大地如水波荡漾,似坐船行舟,人不能立。以黄泉谷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皆有此感。
黑衣人受了伤,内炁消耗也是极大,转过身向南而去。吕施方亦向南追去。
“大哥!”几声呼唤,刘仁愿看去,东面半山上温永言、郭林、孟传义三人急奔下来。温永言等三人早伏在半山上,本想出手相救刘仁愿,未想到张锻坤、青年道士先后出现。
过半盏茶功夫,震动停止。肖万里解去刘仁愿身上枷锁。刘仁愿忙找去张锻坤尸首,不见了一半,想是跌落裂缝中了。刘仁愿热泪盈眶,脱去袍服将张锻坤尸首裹起来。郭林与孟传义抬着尸首,五人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肖万里此行本是押送刘仁愿去姚州,如今同行五位同僚皆是惨死,回去复命恐怕不好交代,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小诸葛温永言早有打算,与郭林、孟传义三人扒来死去差官的服饰腰牌,将尸体扔进裂缝。温永言指着拔下来的差官衣物,道:“肖兄弟,我们一起送大哥到姚州罢!”
众人方要离去,刘仁愿见山谷一侧还插柄剑鞘。使了大力气方取下来,剑鞘为鲛鱼皮制,铜鞘口上刻着三个小字:大杀天!
吕施方沿着山道追了两三里,见血迹离开山道向西侧山上而去,又追二十余里,血迹消失。天色昏暗,查找一番未有所获,便回黄泉谷,哪里还有半个人影?那些尸体也不见了,只留下打斗过的血迹。
吕施方暗道,刀狂前辈一生未尝一败,如今溘然过逝,尸首也不知去向,心下自责不已。事已如此,应找到前辈遗物做个衣冠冢,好聊作纪念!
天色已晚,不能视物,吕施方墨笛横拿,念道:“天地山川,风火雷电。借火!”墨笛上的十二孔洞皆窜出一尺高的火苗。吕施方借着火光查找一番,只寻到张锻坤所用之刀,前半截已断去,不知所踪。拿了断刀自往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