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附近的嘈杂之声便将豹叟吵醒。他身上的伤处已结痂,只是稍一活动仍是会有鲜血渗出。这几日被囚禁在枯木林处由老陶头儿父子二人看守,虽说老陶头儿本性良善,一日三餐未少供给,可豹叟受伤被俘,心中沉闷自然吃喝不下,再加之终日不得休息,如今已经消受了一整圈,那张黑中透红的脸上也变得黯淡无光,两腮塌陷,面带土色。
今天就是皎轮谷同其余四族相约共赴朔风台之日,这一日峰舵主起得格外的早,大概也是心中有事睡不踏实。他醒后便立即差人到驼首和辨鬃使的大帐中通知他们今天要一同启程前往朔风台,随后在自己的卫队中挑了十名武士作为陪同。驼首点了一队人马,因为这次赴约是皎轮谷做东,人去少了不太好看,所以尽管有些冗杂但却不可少有。辨鬃使外出随行的寻圣者自然少不了,皎轮谷顶一群穿着白狼皮袍的寻圣者已经在大帐前恭候多时,同地上的积雪,白花花的连成一片。
峰舵主披着鹰羽大氅骑在鬃驼上,用手中的鞭子指了指枯木林中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三个偷猎者,见老陶头儿正在给他们喂饭后说道:“陶先生真是好心肠,还不忘让这几个人做饱死鬼,只是朔风台离此甚远,还是不要耽搁为好。”
老陶头儿听峰舵主发话了,虽然这番话说得恭敬可却不容片刻怠慢,于是赶忙将手中的饭碗和木勺放下,还不忘冲着豹叟等三人小声道歉作揖。
“让他们吃饱就是,舵主大人不必如此心急。”驼首对老陶头儿说道,他早早便被峰舵主派去的人叫醒,心中大不痛快,知道峰舵主心急便故意拖延一会想要磨磨他的性子。
峰舵主怎会觉察不出驼首心中是如何盘算的,只是不愿同他因为这点小事争执,便相视一笑没有言语,不过心中暗想,等南迁顺利,族人因此受益,自己定被敬重,到了那时皎轮谷三雄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老陶头儿听驼首有吩咐便又开始给那三个战俘喂起饭来,烈牙吃不下去便从老陶头儿那讨了颗烟抽。老陶头儿见烈牙不吃饭便说道:“年轻人,吃饱了肚子里踏实身上也暖和,到了朔风台你也不要怕,到时候就往那一站,刀快一点,什么罪也不遭。”
烈牙嘴里叼着烟笑了笑:“老人家我不是怕死吃不下去,我是担心因为我们几个偷猎被逮到,皎轮谷会不会以此进一步难为我们苍石寨。如果真是这样,我本为了让族人安生才冒险偷猎,却因此让族人遭难,岂不是罪过大了。”
老陶头儿安慰道:“峰舵主通情达理,不会如此的。”
烈牙道:“通情达理还将我们苍石寨的猎场侵占了那么多?远的不说说近的,上路前连口饱饭都不让吃,有这种通情达理么?”他见老陶头儿无言以对又说道:“老人家您是好人,咱们之间没有私怨,这几日您待我们不薄,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的了,见您也是个买卖人,我死后一定保佑您发财。”
“唉,惭愧惭愧。”
各族都开始挑选人手准备到朔风台上一叙,苍石寨也不例外。通明神殿外几个侍者垂手而立等着轿夫将那个破轿子抬出来。
得知皎轮谷信使带来的消息后,轿中的大修行者已经好几日没有言语了,通明神殿中的侍者们几乎每天都在围着那个破轿子转,不过始终没有得到大修行者的指示。今天随着大修行者一同启程的只有几个侍者和族中的老猎头鹰叟。
鹰叟得知此次皎轮谷召集各族到朔风台,表面上说是商议如何处置偷猎者,实则是想给其余各族一个下马威,哪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他估摸着豹叟这一行五人落到皎族人的手中有死无生,心中盘算着要在朔风台上搭救这些人,可又想到敌众我寡,只怕有心无力。他没敢带上称手的家伙,免得打草惊蛇,不过也在皮靴筒中藏了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苍族的这一行人出了石寨便向正北方行进,由于轿夫抬着轿子,所以人们走得并不快,生怕颠簸到轿中之人。鹰叟想到族人受俘心中烦乱便向轿内的大修行者问道:“老前辈你能掐会算,可看出我那弟兄及所带的四人是否有望生还?”
半晌轿中也无人答复,鹰叟又问了几遍依旧声息皆无,心想这大修行者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无论知晓与否好歹也知会一声,一言不发难不成是睡着了?
一旁的侍者见状制止鹰叟道:“老猎头不要心急,大修行者不言语大概是在冥想,等他有所感悟自然会告知你我。”
鹰叟咂了咂嘴,脸上虽是一副恭敬模样可心中鄙夷。他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也不觉得大修行者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如果真像族人所传那样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族中现在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尴尬境地。可如今束手无策,也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此。
“群龙无首果真是不行。”鹰叟心中想着又想起了当年失踪在素罗山上的族长,说到族长失踪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天葵姬的一大心病,而这件事就要从鹿屏降生说起。
鹿屏并非鹰叟的亲生女儿,这件事苍石寨中几乎没几个人知道。鹿屏原本是苍石寨中葛氏夫妇所生,只是不知那葛妇人怀胎时生了什么病,鹿屏一打降下生来便奄奄一息,夫妇二人满大雪原的求医问药也始终难医此症。鹿屏出生的那个年月,素罗山就已经不同往日了,先是玉壁魔能受损导致族人不得下山,外族上山也会被玉壁抽取生命,再加之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雪崩,素罗山从人们眼中的一方净土已变成就一个生灵勿近的魔窟,夫妻两人虽知素罗山或许有救治鹿屏的办法,但也始终不敢上山。
鹿屏就这样病歪歪的长到了半岁,与生俱来的体弱多病也始终不见好转,尽管几乎周游了整个大雪原求尽名医,鹿屏也始终是奄奄一息。苍石寨中的老人见状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见这孩子估计也活不了个一年半载了,与其左右都活不了,不如舍出性命不要,到素罗山上撞撞运气,万里有一素族人开恩可能就将这孩子医活了。只是搞不好孩子活不成,你二人因此也要搭上性命。”
葛氏夫妇听后觉得言之有理,权衡了一下觉得如果鹿屏夭折,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了,不如就硬着头皮上山一搏,假使真能将小鹿屏医好,即便夫妻二人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没过两天夫妻二人便背着鹿屏爬上了素罗山。这些年素罗山由于数年前为救异邦人动用玉壁魔能而至玉壁严重受损,衡界为惩治素族人打破生死的天道而降灾祸于素罗山,素族人为救旁人活命,自己也死伤不少,因此族人们恨透了当年下旨动用素罗玉壁魔能救治异帮的玄氏长老们,同时也憎恶除素族以外的一切族人。
夫妻两人带着孩子刚踏足素罗山的地界,巡山的守卫发现后便对着他们大喊道:“异族还不退去,非是我族不容你们,如今山上玉壁有异,会自动摄取外族气血,不过多时你们便会因气血衰败而亡。”
葛氏向巡山守卫说明了来意,那守卫听后有些动怒:“数年前我族就是为了救治旁人,使得自身大损,你说是求我们救人,其实就是让我们自绝于世。”说着手提棍棒就要将葛氏夫妇赶下山去。
一旁有个为首的素族人将其拦下后对葛氏说道:“我这弟兄所说不假,并非我们见死不救,实在是轻举妄动将会陷自身于危难之中。这些年素罗山有什么响动想必你们外族也知晓,前些年的地震引发的大雪崩将我素罗山吞噬大半,族人折损甚多,这都是当年我族有违衡界之衡肆意救人的恶果,我去秉明长老此事,你们在这稍后片刻,如果长老不肯开恩,还望你们尽快离山,否则在此逗留太久,受素罗玉壁反噬,对自身也是大大有害。”
葛氏夫妻见此人已将话说道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说二话,便千恩万谢请他到山上秉明素族长老。不过多时,这个为首的素族人回来,称族中长老说,如今不能擅自动用玉壁中的生命之源,除非以一人为代价,供给自身生命来救治鹿屏,这样有生有灭此消彼长也可不失平衡。
葛夫人听后不假思索连忙答应,要以自己性命为代价来救治鹿屏。那人又说道:“素罗山的确通医术可却不是救世圣地,你要以自己的性命救你女儿,那是顺应天时理所应当,素罗山可没义务因为外族的死活大费周折去救人。”说着他看着抱着怀中婴儿的夫妻二人,显然意有所指。
葛夫人道:“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尽全力而为。”
素族人道:“素罗玉壁中的生命魔能如今大大匮乏,我族族人因此也不敢离山,想要就你的孩子不难,便要再将一人的生命魔能注入玉壁,以此为交换。”
葛氏夫妇听后反而大喜,想到只需二人一死就可达成素族人救治自己女儿的条件,不必大费周折也不需麻烦旁人,于是立刻应允。
那素族人又道:“你二人死后,我们自然会把你的孩子医活,这个你不要顾虑,不过为避免再有外族上山为治病而打搅,我族对外只能声称你夫妻二人潜入素罗山是觊觎我族财宝,因此而丧命,不知这等有碍名节的莫须有罪名,你二人可愿承担?”
葛氏二人一心只想自己女儿活命,至于名节什么的,早就不重要了,反正人都一死了之了,旁的东西别人愿意怎么说就随他们吧。
几个时辰后,素罗峰顶闪现了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紫色光芒,葛氏夫妇二人的尸身也被人埋在了山后的大雪下。峰顶处玄氏长老中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怀中抱着鹿屏轻轻都拍着,此刻的鹿屏面色红润哭声有力,已不再是上山前的那个样子。
“你怎么对这个女婴这么感兴趣,不但救她性命,还将自身多年修行的素族魔能输了些到她体内,保她不因体内没有同玉壁相同的素族魔能而遭反噬。”一旁一个满头白发的长老问道。
矮长老道:“没有什么感兴趣,只不过这女婴鼻梁处有一颗黑痣,长得酷似我那徒儿。”
白发长老听后暗自叹息,数年前素罗山的那场巨大的雪崩将矮长老最新爱的徒儿夺走,矮长老深受爱徒离去之痛,她本就不善言谈,此后更加寡言,时而坐忘长空目中无神,想来也是对她打击不小。“你是想从此以后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她问道。
矮长老点了点头:“我确有此意。”
白发长老又道:“苍石寨的后人,苍族人定会把她接回族中,怎能让你留在身边?”
矮长老听后猛得瞪圆双睛一字一句道:“现在谁也不能把我这徒儿带走。”
然而天不遂人愿,葛氏夫妇带着孩子上了素罗山的事,苍石寨中或许不会有太多人在意,不过一人除外。葛氏夫妇有一莫逆之交名叫腾封,他得知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一去不返,料想事情有变,便只身一人上了素罗山。只是素罗山玉壁魔能甚是厉害,腾封入山没过多久便因气血衰退而昏倒在地,索性没被巡山的守卫察觉,而是被一过路的女子发现,将他带到一僻静之所,然后输了些自身体内的魔能给他,暂且保他免遭玉壁反噬。
腾封缓醒过来,向这女子询问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女子将他晕倒被自己发现然后种种经过一五一十告知腾封。腾封千恩万谢之余不忘向女子打听葛氏夫妇的下落。女子对此事有些许耳闻,便将自己所知尽数讲给了他。
“我曾有一姐姐名为白芷,原是我族玄雾长老的徒儿,只是数年前因天灾不幸亡故,雾长老见此女婴如见当年我那姐姐,喜不自胜,便要将她留在山上。”那女子回忆道。
腾封道:“我那鹿屏侄女是我兄嫂二人遗孤,既然已被贵族长老治愈,自当由我待回苍石寨扶养。”
女子说道:“雾长老决心已定,只怕难再更改。”她说着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腾封:“其实这孩子即便是在素罗山上扶养也没什么不妥,雾长老对她一见如故,视如己出。她现在爹娘亡故,无论是谁扶养,只要能让她健健康康无忧无虑的生活,也不枉她爹娘以命相换。”
“苍石寨的后人干嘛要做外族的徒儿,况且她爹娘为救她已经丧命,素族的长老为何还要再提要求?”腾封厉声说道,随后他见女子低下头,也知自己失态,便柔声些说道:“姑娘只管告诉我那长老的住处,我去找她理论便是。”
女子连忙摆手说道:“这些年族人对外族极为仇视,你大摇大摆的要去见长老,只怕连话都没说上,你就已经把命丢掉了。”
腾封听后笑道:“你们的长老有这么大的本事,难不成是妖怪了?”他刚二十出头,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自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哪里知道素族长老会中十二长老的厉害,的确也是无知者无畏。
女子道:“长老既然能有医人活命的本事就也有杀人的本事,你不是我族族人不知道她们的厉害,你万不可惹是生非。”
腾封不以为然:“你们的长老再厉害也要讲个‘理’字,怎么还要强行将外族后人强行留在自己族中么,那不成了凭着自己本事高强就恃强凌弱胡作非为的混人了。”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要紧,吓得那女子赶忙打量四下是否有人暗中观察,她近似哀求道:“你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这是素罗山,不比你的苍石寨,你要真要迎回那孩子,至少也要请个苍石寨中同我族长老地位相等之人来说情,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能同长老当面理论,别说是还没惹出什么事端,就是被族人察觉你这个外族闯入,不但你要受惩治,连我也要担个包庇窝藏异族的罪名,说不定你我就要把命搭进去。”
腾封一拍胸脯安慰道:“姑娘所说也不无道理,说到能同你们长老地位相等的大概就是我族的大族长了,我一会下山回到苍石寨把这件事告诉大族长,叫他亲自上山来同你们的长老理论,料想你们的长老再厉害,也不敢在我们大族长面前撒野吧。”他说到这竟有些得意起来:“况且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即便捅了娄子也决计不会说出你的,你怕什么?”说着他面前看着低垂粉颈的女子一拍脑门:“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子说道:“我是素罗山药王的后人,名字只是借药名爹娘胡乱起的。”
“你叫我天葵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