焙过后的墨兰水汽尽散,却意外的浮出一种油润。这种违反常识的现象让我更觉此物非比寻常。而附于其上的骨灰也了无痕迹,似是从未与它有过交集。
谷难见重又仔细的把它包好,小心抱入怀中,回向灵堂。
谷难见说,血蕊墨兰性毒而烈,且毒性驳杂,并有住、流之分。今之用药只取“住毒”,若“流毒”同入,将与“住毒”相斗,不仅扰其药性甚或收反向之功。因此必先除“流毒”方可收效。
“流毒”性浮,火力逼之即附水汽流散。“流毒”逸走所余尽为“住毒”,此至纯之毒,其效乃佳。
“你皱什么眉?”谷难见把墨兰平放在供桌上,他并没有看我,却一语道出我面上异色。
“本来就已经中毒了,还要用毒,还这个毒那个毒,弄一身毒,那这人……。”
“什么是毒?”谷难见回身走向灵堂大门。
“毒……,害人的呗。”
“那要是能救人呢?”谷难见从里边锁上了灵堂大门。
“能救人?毒还能救人?呃,对,蛇毒也是药。”
“既然是药,那就让蛇咬你一口了。”谷难见往回走着。
“不不,那它还是有毒啊。”
“你不说蛇毒也是药吗?”
“是药……,但,它还是毒啊。”
“害人的时候,是毒,救人的时候就是药。所谓的“药”,能害人,所谓的“毒”,也能救人。到底什么是“毒”,什么事是“药”?”谷难见走回了供桌前。
“是“毒”也是“药”,是“药”,也是“毒”……,啧……。”
谷难见解开了包着墨兰的粗纸(我觉得现在已经可以叫它做“干兰”了),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打开瓶塞,食指摁住瓶口,颠倒过来又倒转过去。随后把食指在鼻孔处抹了几下,“伸手。”接着他对我说。
我把手伸了过去,他又倒转瓶口在我食指上涂了两下,重又塞上了瓶塞,揣回了兜里。
我把食指凑近鼻孔……,微微的一股清凉,淡淡芳香……。我也学他的样子,在鼻孔抹了几下。
谷难见掰掉了一片“干兰”的花瓣,“这对你我是毒,对她,就是药。”他指了下丑女躺着的冷柜,接着走过去打开了柜门……。
……
墨兰花瓣遇火渐呈暗红,转而通体玉透,内中似有纹理若现。虽有丝丝异香飘出,却无烟无烬,如片玉般润泽。我没想到被点着的墨兰竟会这般好看。
谷难见把这瓣墨兰放至丑女耳畔,重又关起柜门。
“这就行了?”这简单到几乎不可思议的疗法让我也觉不可思议。
“这不行吗?”谷难见反问。
“这么简单?”
“无谓简单或复杂。对,则一方一法即可,错,则千方万法不得。”谷难见行至桌边,坐在椅上不再言语。
我走到他的脚前席地而坐,忽的想起一事。“您给烦先生的是粒什么种子?”
“还能给他什么?花种。除了花,再没他喜欢的东西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花种吧?看他的样子可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啊。”
“只能说是少见吧。了不得,不得了,那就……各花各眼了。”
“少见?他那些花都已经绝无仅有了,还有什么能比那些花更少见的?”
“那些花虽然绝无仅有,可却是他造出来的。能造出来的东西总归也没那么稀罕。可那个种子,却是他想造,造不出来的。”
“造不出来?也有烦先生造不出来的花?”
“烦先生总还是人吧……,人的能力总还是有限吧。”
“……,那种子,那么稀罕,究竟是什么花?”
“太阳花。”
“太阳花?!!这……,是什么稀罕物??哪里都有啊。”
“这叫什么?”谷难见指了指供桌上的那株墨兰。
“墨兰啊。”
“这是你平常见到的墨兰吗?”
“不,不,不是。呃,我叫它——血蕊墨兰。”
“一样的,我叫它——太阳花。”
“哦……!”我陡然醒悟,“这不是普通的太阳花,只是您这么称呼它。”谷难见微微点头。
“那为什么不起个别的名字,把它和真正的太阳花区分开呢?”
“什么是真正的太阳花?”
“就是大家所说的太阳花。”
“为什么大家所说的太阳花就是真正的太阳花?”
我立刻意识到我的问题中的问题。“对呀,为什么大家所说的太阳花就是真正的太阳花,而别的花就不能叫做太阳花呢?物本无名,名由人起。你叫它什么,它就是什么……。”
“你不叫它什么,它也是什么。你叫不叫它什么,它都是什么。”谷难见把话接了过去。
我抬头看着谷难见——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若有似无……。
“那这太阳花有什么用呢?不会仅仅因为稀有就能让烦先生如获至宝吧。他说过他种的花可不光是拿来看看的。”
“九转还阳。”
“啊?什么……,什么意思?”
“叫它“太阳花”,并非是指如向阳开放之花。而是此花乃纯阳之物,阳之极致,故名“太阳”。人之亡故乃阳气耗散,若于将亡之际服用此花,可有续命之功。”
“真有那么神奇?!”
“……,只存于传说。”
“传说?!”
“莫说是用,连见过此花之人都早已不在当下。”
“那这花种,您是从何而得?”
“那是在,多年以前……,”谷难见眼帘下垂,似已神游往昔。
“一风雪之夜,一位少女携一女婴登门求诊。正巧师父外出访友,而我那时还未出师。按师门之规,不可接诊。于是规劝少女让她另觅医馆。
可少女如何不肯离去,说已寻遍远近医师,无人敢于接诊。后得人指点,说师父若不能医,也就莫再乱投别家了。可师父访友还要一日才能回程,就只能劝少女后日再来。谁料到少女当即双膝下跪,放声痛哭。说再不医治,恐女婴性命难保。
这一来可让我左右为难。学所未成,私自接诊,固然有违门规。但病患在前,见死不救,也非医德所容。唉……。也亏得师弟师妹不知深浅,左右撺掇,让我看看女婴之症。我也少年心气儿,自觉虽未出师,可跟随师父也非三年五载,于医理之道也颇有心得。师父虽未明言,但也常背地赞许。再加近年师父出诊也总伴左右,所见所闻,经验渐丰。每一病例,自己也会暗地里观断施法,后与师父比对,误判者极少。信心日增,总盼有一日,能独立诊治。这当口恰似来了机会,师父即便知晓,禀明原由,定也无话可说。
打定主意,就让那少女把女婴抱上前来。可谁知一见那女婴,我们三个莫不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