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的他并不急于速战速决了结了对方,而是在尝试各种能逼迫对方显露武功根底和破绽的突击手段,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每一招、每一式都能闪避的恰到好处,既不招架,也不还击,明显不愿透露本门武功,不愿透露自身底细,却毋庸置疑是当世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一点,倒是远超乎纹蝶的想象,深知此人至少和花吟奴不在一个档次,若是一旦发起进攻,自己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时至此刻,两人都未尽全力,胜负自也一时难下定论。纹蝶至少保留了一半实力,而白灵瑄却无可估量,毕竟不论看神情亦或行动,都没有半分疲态和迟钝,不过就是在见招拆招,迂回旋闪。
看起来,这两人不过都是在摸清对方,消磨对方,这一战打得固然精彩,却不激烈。
雨下的更急,轰然间,电闪雷鸣,一道惊雷划破深夜的沉寂,鼓动耳膜,震撼心胸。
寒凌剑刺透雨幕,一连斩出道道新月般的光刃,纤细的臂,苍白的手,每一处指关节都硬朗分明,每一根静脉络都清晰的显露出乌青线条,掌中的三尺青锋在一道霹雳点亮夜空的瞬间,闪耀着清冽而慑人心魄的寒芒。
骤雨打湿衣衫,渗透到肌肤,触感刺骨寒凉,暗藏的阴谋背后,杀意更浓。
白灵瑄避开对手又一计绝杀,悠悠道:“你的实力,可远不止如此,为何迟迟不肯下杀手?”
纹蝶笑应道:“彼此彼此,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交谈前后,又过招数十,一个步步紧逼,霸道凌厉,一个漫步游曳,从容不迫,不像是厮杀,更像是一场诛心的较量。
纹蝶道:“看来我真的低估你了,不动真格是不行了。”
白灵瑄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但往往聪明易被聪明误。”
这句话看似毫无关联,不知他怎的突然冒出这么句话,纹蝶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发觉四下隐秘的树影中,不知何时多了无数双眼睛。
霎时间,数不清的黑衣蒙面客自阴暗中横空涌现,接连不断冲入斗阵,将交手的两人困陷其中。
白灵瑄恰时抽身而退,退居后方负手观望,原来他方才迟迟不肯还手,竟是有意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纹蝶早已料到他留了后手,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人多势众,自己身单力薄恐难突围,不禁想起他前一刻的话,忍不住讥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实力么?”
白灵瑄纵声大笑,湿透的发凌乱的垂在额前,隐隐遮住眉眼,眼底充斥着嗜血的疯狂,在暗夜下显得面目狰狞,哪里还有昔日半分灵瑄公子的优雅风度:“这可都要多亏了你的‘手下留情’,燕少侠。”
纹蝶道:“你也用不着得意的太早,若我不能活着回到骁武门,你的阴谋立刻会全盘败露。”
白灵瑄不屑的发出冷嗤:“你这是在威胁我?”
纹蝶道:“是不是威胁,请你拭目以待。”
白灵瑄说到底还是心存顾忌,此人就像眼中钉、肉中刺,不将其连根拔除,自己总归夙夜难寐,奈何少主有命要自己活捉此人,无奈只能暂且隐忍,匆匆一挥手,果断下令:“拿下他!切记抓活的!”
蒙面杀手在他一声指令下蜂拥而上,疾风骤雨在刀光剑影的陪衬下,逐渐演变成腥风血雨……
亦不知过了多久,不计其数的蒙面杀手已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剩余的几人也都被眼前这少年剑客一身狂暴戾气杀得心惊胆战,畏缩不前。
脚底的泥泞早已被鲜血染得猩红,又在暴雨冲刷下蜿蜒流成了河,空气中漂浮着迷离的血雾,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纹蝶到底双拳难敌四手,顷刻间也已遍体鳞伤,但十年来的江湖风雨路,所经历的困兽之斗,绝境求生,早已让他习惯了这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身体状况,极度的疲惫和顽强的求生意志让他几乎感受不到肉体传来的疼痛,只有一股不屈不挠的魄力支撑着自己不被击溃,只因任何生死关头,一丝一毫的松懈都足以致命。
一阵鼓掌声在人群后方不恰时宜的响起,听来格外刺耳,雨势已比方才缓和了些,风声也已渐渐止歇,周围横尸遍野,一片死寂,除了活人局促不安的喘息,和剧烈震颤的心跳还在持续。
白灵瑄看得出他已至强弩之末,拊着掌在众杀手照护下走上前,曼声道:“不得不说,连我都有些不忍心杀你了,你的实力和忍耐力都不可貌相,难怪阿奴一心想要策反你,如今我也觉得你死了怪可惜的。”
阿奴……纹蝶一听这个名字不经意挤了下眉,被对方心慧目明捕捉的一清二楚。
白灵瑄笑得意味深长:“呵呵……你对阿奴到底是余情未了,何必负隅顽抗乱逞英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活命,可就在这一念之间了!”
纹蝶心道此人莫非做梦?冷笑一声,反问一句:“即便我贪生怕死答应了你,你又能信得过?”
白灵瑄拊掌大笑:“不错,不错,我的确信不过你。原本我是打算留你一条命,奈何你知道的太多,太过碍眼,那我也只好送你一程,只求你做鬼以后别纠着我不放!”肆意的狂笑声随即响起,背过身走回人群后方,面上尽是胜利者的得意之色。
眼下胜败之势已成定局,纹蝶自问纵然还能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勉强杀敌,但今夜八成还是要栽在他白灵瑄手里,即便他出于某些原因不杀自己,却也定是有去无回,落得个任人宰割的地步。但事已至此,自己也别无他法,唯有力战到底。
“杀了他——”几个字清晰的回荡在夜空,被倾盆骤雨冲散、碾碎。
蒙面杀手再次得令,滚滚杀意铺天盖地般袭卷而来……
哪知就在这生死一线间,一阵马蹄声急遽传入耳畔,只见一人一马自黑暗中闪电般冲啸而来,杀出一条血路。一片惨嚎声中,蒙面杀手血光飞溅,那人马不停蹄,直奔纹蝶而去。
纹蝶定睛一看,熹微的月光下,那张清隽脱俗却神情淡漠的脸,第一眼竟险些没认出来,只因他此刻未戴面具,反倒对世人而言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玄雀胯下奔马未停,一路直冲到纹蝶身边,冲他伸出一只手,发出简短的两个字:“上马。”
纹蝶与他合掌相握,在他一拉之力下跃上马背,方自坐稳,哪知一只毒箭不偏不倚正中胸口,一声痛呼不觉出口,身子摇摇欲坠险些坠马。
——如此也不过电光石火一瞬间。
远离了重围,玄雀发现他不慎中箭,怕他摔下马去,当即在疾行的马背上挺身一跃,与他交换了个位置,将他置于身前,双臂扯住缰绳环住他继续前行,自始至终未曾停歇。
纹蝶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得救了,临了却给他来了一箭,伤口一阵撕裂般剧痛来袭,气得痛骂了一嘴,忽又察觉不对劲,嘶哑道:“有毒……”
玄雀大惊,见他疼的面容扭曲,浑身的刀伤都未曾让他这般,可见这毒之激剧,不多时已意识模糊,绵软无力的向后仰去,倚靠在自己身上,疾呼道:“纹蝶!你坚持住!”
未久,两人摆脱了追踪,来到一片荒草丛生的野地,草木半人余高,足以掩蔽身形,眼下情势危急,玄雀顾不得其他,弃了马,掩护纹蝶躲藏在暗处。
附近接连传来了兵器翻弄草木的动静,显然对方已经追到此地并展开搜捕,听声音不在少数。倘若纹蝶没中这最后一箭,或许以两人的武功足以应付得来,但眼下情形极为不利,只能暂时躲避起来。
纹蝶仅存微许意识,但视线已模糊得很,在这杀机四伏的紧要关头,仍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自衣中拿出解药,颤颤巍巍的塞给玄雀,有些吃力的道:“你快回去,别管我。”
玄雀自然不可能丢下他不管,听闻人潮声越来越近,按着他的肩头嘱咐道:“你安安静静的藏在这里,千万别出声,我去引开他们。”说罢,不等他做出反应已豁然起身,转瞬之际冲了出去。
纹蝶根本来不及,也没体力再阻拦他,此刻按着伤口咬着牙想把毒箭拔出,但剧毒之下的痛麻却让他力不能及,手臂像是再也使不上力,更因扯动了伤势疼的难以忍受。
玄雀形影如疾风般穿梭在野草间,故意引起敌方的察觉,众杀手发现了他的行踪,不出所料追着他远离了现场。
甩脱了追杀,玄雀立即折返回纹蝶身边,在最高的效率下仅用了最短的时间,或许时间过得并不久,但对后者来说却仿佛数夜漫长。
此刻,玄雀见他脸色白得发青,衣裳都已被鲜血染遍,呼吸已然微乎其微,犹在不断的倒气,二话不说撕开他的衣襟,看到伤口附近一片紫黑,所幸短箭射入不深又偏离了半分,才没有正中心口,否则怕是早就无力回天。
玄雀紧盯着中箭的部位,掌心稳健的握住箭末端,一用力,猛的把箭拔了出来,鲜血随即飞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