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突然觉得这妖猫好似很没用的样子,救个人就要耗尽半生修为,不过竟然是一个美女救英雄的故事,倒也新鲜。
“我当时昏昏沉沉,只听她说自己叫千羽,在太后的永康宫当值。我留意多次,却再没见过她。后来我无意中听闻,太后有一只扶桑进贡的灵猫,就叫千羽。”
福德一边说着,一边面带凶光看向太后,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太后也明显招架不住这深秋肃杀之气,连连后退。
“千羽经常在玉瑶池旁等着我,我们本约好了,要一起逃出深宫,可千羽的身体每况愈下,我们的计划只能一拖再拖。”
“猫妖应该告诉过你,人妖殊途,二者相恋违背天道,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玄机转着佛珠,说得云淡风轻,可听起来,却最是诛心。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福德轻蔑地笑着,就仿佛自己果真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你为了猫妖,最终入了魔道。”
福德微蹙着眉,脸上扭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随即舒展开眉头,冷笑一声
“魔道又如何,妖族又如何?只是可怜千羽,为了救我,已经损失了大半修为,可还要为这个毒妇改命。”
福德过于用力,颤着手指向太后,
刚才还脸色铁青的陛下,听见有人骂自己娘是毒妇,却是一脸平静,似乎在等着下文。
改命?命又如何改?挽歌四处打量着,不过除了太后一脸震惊,其他人都没有过多表示,也没有一丝惊讶。
好吧,他们都是有见识的。
“杜太后,你自己命里无子,早年抱养陛下,害死陛下生母,踩着别人的血登上了这太后尊位,可为何还不知足,为何还要逼着千羽替你母家培植势力,壮大外戚?”
太后闻言,眼珠无措地来回转着,更显出她的六神无主,
“皇帝,他正在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你还不快把这个忤逆哀家的东西打出去?”
太后撕破了刚才慈祥可亲的表象,气急败坏的模样像个发了疯的泼妇。
“这些,都是猫妖告诉你的?”
陛下并没有理会太后的急切诉求,只是极为冷静地追问道
“不错,她本没有这样的好命,却又贪得无厌,一次又一次逼迫千羽替她改命。妖族为凡人变更命数,不仅会自损修为,甚至也会遭受天劫。千羽因为替她谋害先帝,已经受了三道天雷。猫族生来九条命,就是因为这毒妇,千羽已经丢了七条命。”
太后紧紧揪住自己胸口的金丝对襟袍子,急促呼吸着。
“皇儿,还不快把这个贼人拖出去斩了!你就任由他这样诋毁你的母亲吗?”
但是让太后绝望的是,陛下并没有任何表示,他冷眼旁观一切。
而福德将目光死死定在太后身上。
“可是这个毒妇不知收手。杜太后还在宫外养了一个妖道,来制衡千羽。千羽已经修为尽毁,斗不过那妖道,只能对杜太后惟命是从。”
“你也就是从那时起,修炼禁术,入了魔道。”玄机接口问道。
“正是。我虽然承接了千羽半世修为,可对付妖道,还是力不从心。所以,我暗中修炼无心十六经。终于,杀了妖道。”
挽歌听见无心十六经几个字,心里咯噔一声,她侧目看向玄机,后者还是波澜不惊。
“是你,是你杀了凌道长?”
太后不知哪里来了勇气,她颤着声,指着福德,就连发髻上的金簪也跟着抖不停。
“没错,就是我,我本想趁此机会带着千羽远走高飞,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毒妇竟然无耻到用自己的血喂养千羽,签订血契,她一死,千羽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福德越说越激动,挽歌都怕得很没出息地悄悄拽着玄机的袖子,往后躲了躲。
“血契一时半会儿解不了,我便用人血养着千羽,为她续命。后来,我听说,用修行之人的元神,可以断了血契联系。我便让千羽给太后下蛊,打着千羽名号,肆无忌惮杀人,就是想引来道士降妖。”
“所以,那些降妖失败的道士,看似是千羽杀的,实际上是你动的手脚。”
挽歌还是拽着玄机的袖子,微微侧身问道
福德得意地挑起眉,
“正是如此,毕竟,无心十六经,无人能敌。但我低估了你的本事。”
福德看向玄机,眼底的不甘一闪而过。
“我本想趁机取走你的元神,不想,竟然害了千羽。”
福德脸上掠过一丝失魂落魄,继而又抬起头,换了另一种凶狠
“我讲了这么多,就是要让你们清楚,你们膜拜的太后,你们尊敬的皇族,是何种货色。是怎样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现在,你们什么都知道了,若想杀我,尽管动手好了。”
沉默许久的陛下睫毛颤了一下,那一身明黄色映出他的冷淡神情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的好母后?”
“皇帝,我是你母后。是当朝太后。”太后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话。
“你不是我母后,你是罪人。”陛下挥了挥袖子,只抛下一句话,便大步流星走出
“想想怎么向先皇和天下谢罪吧。”
皇后见这情形不对,也跟在皇上后面赶了出去。
杜太后颓然滑在地上,脸上的浅纹也在痛苦扭曲着。可是她只颓废了片刻功夫,便面带浮夸的笑,她死死抓着案几的一角,摇晃着站起来。
“我是太后,我是太后,哈哈哈,我是太后!你们谁也不敢拿我怎样。凌道长呢?凌道长在哪?我要见他,快,发兵,攻下京都城,哈哈哈。”
初到时还精神矍铄的太后,就这样疯疯癫癫地跑出殿外。
屋子里又空荡起来。
“我们不想杀你,你走吧。”
挽歌看了福德一眼,淡淡说道。
他害了不少无辜的人,可以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但挽歌却突然有点儿可怜他。
人妖殊途,妖可改命,但如何改得自己命数?
福德只是冷笑,并不理会挽歌的话,他脸色苍白,全无刚才怒斥太后的激扬。
可仿佛是在一瞬间,他那本应写满鄙夷与不屑的脸上,露出痛苦神色,端正的五官仿佛纠结在一起。他死死按住胸口,每一根发丝,似乎都在伴着他一起疼。
挽歌想起那日升仙台上的凌清,练过那本假经书后,也是受着撕心裂肺的折磨。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福德的眼中盛着和苦痛极不相称的满满柔情,他勉强笑着,便低头在身上摸索着什么。
挽歌警惕地盯着他,
可半响,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竹哨子,他的手轻颤几下,哨子也差点儿几次从指尖滑落。他终于将竹哨稳稳捏住,凑到唇边。
如竹笛般悠扬的哨子声,很轻,但传得很远,就像是蜻蜓掠过水面,动作不大,但留下了层层涟漪。
哨声刚停,一只黑色的小猫便从门缝怯生生地钻进来。它蹭到福德的脚边,柔声“喵喵”叫着。
福德仿佛忘记了疼,他伸出手摸了摸小黑猫的头,那一脸宠溺,和刚才一身戾气的福德判若两人。
福德像是在呢喃低语,像是在轻声吟唱,
“千羽,只差最后一个人的元神,你就可以再次化作人形,就可以永远自由了。我把元神给你,就当是,陪你一起出宫了。下辈子,我们不去玉瑶池,我们做寻常人家,我们在别的地方相遇,好不好?”
那黑猫迟疑地抬起头,身上有些黯淡凌乱的毛,被眼泪打湿成一片。
福德突然掏出一柄匕首,就像当日凌清那般,将那匕首狠狠扎进自己心口。
一声凄惨的猫叫,伴着那血肉横飞,暗红色的血溅在了挽歌的裙摆上。挽歌那一声低呼还未来得及脱口而出,便被玄机拥入怀中,动作极浅,可好歹替挽歌挡住了血肉横飞。
凄厉的猫叫声似乎要将整个皇城撕碎。挽歌紧紧抓着玄机的袖子。不忍看向那血泊中最后的刻骨铭心。
玄机扶着挽歌,只一声挽歌都没有觉察的轻叹,便走出了这片血腥与柔情。
千羽最后还是幻化成人形,也解了和杜太后的血契,听宫里人说,猫妖后来抱着一个宦官的尸首,便不知去向了。
杜太后经过那件事的打击,终于疯了,被放在永康宫颐养天年,皇后因为自家侄子福德和猫妖勾结的事情,受到波及,太后皇后两家外戚也消停许多。
家务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皇上这一下神清气爽,就是有一件事比较难办,那就是,挽歌的封号。
将有功者授予一定封号,这是大楚古有的传统,无论出身地位,但凡是为天朝子民做贡献的,除了银钱这种最贴心实在的奖励以外,还必须得附带上一个封号。
玄机高僧还好办,在大慈恩寺挂个玄机法师的名号,接不接受是玄机的事儿。
可许挽歌怎么办?
自古女子受封,都是一品诰命夫人,或是亲王妃,充容昭仪一类。这许挽歌也没个夫君,又是个行走江湖的,诰命不成,难道,
祈安观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