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最后还是离开了,他说要回陀山寺处理一些事。
临行前,挽歌将一件东西送还给了玄机,是一块手帕,帕子一角是几枝墨竹,寥寥几针,却将竹子的坚韧挺拔勾勒得极为传神,上面的蝇头小楷依稀可见,原是“日月悠长,竹报平安”八个字。
接过帕子的玄机略有惊讶,但又将这意外敛在眼底
“小师父,这是那天你在蜀山借给我拭泪的素帕,我今日将这还给你,知道小师父向来不爱俗物,也没什么好送的,就自作主张,在这手帕上绣了几针。女红向来不是很精通,还望小师父莫要见笑。”
“许姑娘客气了。”玄机将这帕子置在袖中,
“小僧就此告辞,后会有期,有缘再见。”
挽歌没有送太远,只是倚着唐府的大门久久伫立着。
“也好,我跟在小师父身边,只会连累人家。人家本就是隐居山林,又何必让人家卷入这人世喧嚣。”
不过,无处可去准备在京都常住的挽歌,最终还是要天天面对着人事沉浮。
首先,挽歌不止一次试探着,要离开唐将军府,自己去京都近郊另立门户,无奈这样的旁敲侧击,最终都被舅舅消灭在萌芽。唐峰甚至以为外甥女被亲爹扔了,受了刺激患了失心病,成天求医问药给挽歌看病,就差动用关系给太医院的老学究们请来了。
而舅舅家戒备森严,近二十年来从没有小偷光顾,就连皇宫都没有保持过这样的殊荣。据说唐府进一只耗子,门口守卫都要被盘问半天。所以,挽歌翻山越岭,啊不,是翻墙逃跑的念头,只能作罢。
其次,陛下新封的陈贵妃,也不知是吃饱了撑得还是待久了闲得,成天跟陛下吹一些善意的枕边风,建议陛下颁旨,把唐将军外甥女许配给自己娘家侄儿。
不过,她那娘家侄子不学无术,道德败坏,这一点,整个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要不是唐峰靠着自己大将军的身份成天压着,挽歌估计就离落入虎口不远了。
“韩哥哥,我算知道了,再不能多管闲事。这还是我从小长大的京都吗?我在这儿是越来越堵心。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平轩是奉唐峰的命令看着点儿挽歌,生怕她一时想不开。
据说那陈公子提过几门亲事,那些小姐一听是这样的纨绔,气得差点儿一命呜呼了。
“韩哥哥,是不是因为我太欠了,非要去宫里除妖,才惹了麻烦?害得舅舅也被我连累?”
“表小姐也不要多心,贵妃母家早就和唐将军指腹为婚,只是两家都是公子,没有女儿,所以你六岁那年初到唐府,陈府便派人来提亲,听说你已经在丹阳许了人家才作罢的。”
“还有这回事儿?”挽歌慵懒地剥着葡萄
“这样说来,我应该怪我那个投靠魔族背叛师门的大师兄了?明知道有婚约在身,就这样潇洒地说走就走?贵妃也是孤陋寡闻,不知道我的妖女名号吗?还敢随便提亲,不怕我给她祸祸全家?”
平轩拿来木盘,及时接住了葡萄皮
“挽歌,你认为,你大师兄怎么样?”
挽歌一改戚容,立马来了精神,可还是一脸嫌弃拧着眉毛
“韩哥哥,你是不知道,这个南安殿主,长得不错,就是,太过凶残,就他住的那地方,跟个血窟窿似的,我现在一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想吐。”
挽歌毫不夸张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平轩微微点头,又接着问道
“那你认为,玄机小师父怎样?”
这问题来得突然,挽歌掐着葡萄粒,竟不知如何作答
“小师父,好人,他是个难得的大好人。”
平轩忍俊不禁,就这样敷衍了事?
“那我呢?我怎么样?”
挽歌活转过来,一脸认真地看着平轩,那神情,不亚于发现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秘密
“韩哥哥,我觉得你在耍我。”
“把我觉得去掉。就是在耍你。”
挽歌一激动,差点儿把盘子打翻。
在唐峰的坚持下,陈贵妃的提议最终作罢,陈贵妃也因此惹了一身腥,朝臣对杜太后和王皇后的外戚势力还心有余悸,如今后宫又多出个受宠的贵妃,大家纷纷使出最大的恶意,认定陈贵妃竭力和当朝大将军攀上亲戚,就是要给自己铺路,想要成为下一个杜太后。
挽歌没有被迫嫁人的危险,却又凭空多出了许多烦恼,主要还是闲下来,多出许多精力可以想着已经在千里之外的玄机小师父。
这件事和挽歌本是没什么关系的,要怪只能怪她的记性实在好,小师父的话,一字不落。
比如,园子里练剑时,
“下次,一定要握紧无殇剑,不要再随意松手了。”
挽歌已经快练剑练到吐血了,还是没有甩掉这句话,玄机小师父是回陀山,还是住在脑子里了?
罢了,挽歌收了剑,回闺房附庸风雅找书看。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挽歌先是怀疑地重复着,接着便参透个中滋味,诵经一般,说得虔诚又平淡
“表小姐,念叨什么呢?”
韩平轩端着饭都不敢走进来,这表小姐不是见到书就头疼的人吗?今儿个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居然学起圣贤来,怕不是魔怔了?
挽歌将书随意搁置在架子上,本来还想着静心读几首诗,半天下来就记住这一句了。更关键的是,这句话似乎让挽歌更堵心了。
“韩哥哥,没什么,闷得慌。”
一阵竹子的清香冲淡了挽歌的恍惚神思
“又是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嘿嘿,你最喜欢的,竹筒饭。”
平轩将那竹筒饭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亲自下厨,好久没做了,尝尝怎么样?”
“竹筒饭?”
“这个时节的竹筒饭?还能做得这么好吃,韩哥哥,你真了不起。”
“特意托人从西南带回来的,就是为你准备的,趁热吃吧。”
平轩见挽歌也开始斯文起来,没有前一阵子狼吞虎咽的模样,不觉一笑
“挽歌,你这茶不思饭不想的,有心事?”
“有,我想去近郊找个宅子”
“说到底,不想在家闷着了,想出去走走?”
挽歌一听这话,饭都顾不得吃了,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着平轩的袖子就不撒手
“韩哥哥,你一定是想大发慈悲,带我出去玩?对不对?”
平轩不紧不慢地扇着风
“最近听说京都来了不少说书艺人,你若是喜欢,后日带你去,如何?”
“够意思!”挽歌那促进感情的一拳着实捶得不轻,平轩差点儿被怼到地上去。
“那个,我的意思是,韩哥哥最好了。”
出门那天,挽歌特意跟韩哥哥借了一身行头。
“总要乔装打扮一番,毕竟,不能过于张扬。再给舅舅找麻烦了。”
“表小姐还是太秀气了,就是这样打扮,也让人一眼看出你是个姑娘。”
“所以,我是白白浪费韩哥哥一套好衣裳?”
“挽歌长得漂亮,穿什么都亮眼。”
韩平轩在挽歌小的时候,就这样哄着她,居然成了习惯。
但挽歌可没有小时候那样欢喜着,只是跟着呵呵两声作为回应。
毕竟,长大了,也该听出真话假话了。
这次出门,散心是一方面,还有个重要原因,是挽歌一直贼心不死妄想着自立门户。舅舅这日子过得还好,可也经不起自己裹乱了。尤其是陈贵妃这次没事找事儿,更是让挽歌心有余悸。听韩哥哥说,舅舅每天上朝,都得跟着陈家人唇枪舌战,劳心劳力的。
经了这件事,挽歌更相信自己的倒霉体质。
舅舅对自己这么好,还是别添堵了。
有了目标,实施起来也有了动力,计划并不难,伺机而动就是了。
而且韩哥哥可能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出此下策。
“表小姐,我去买些糖葫芦如何?”
“太好了,韩哥哥,你怎么这么善解人意!怎么就知道我爱吃糖葫芦。”
“好歹也是叫了我十年的哥哥,这些喜好还是知道的。等着,不许乱跑。”
呵呵,我出来就是为了乱跑的。挽歌见平轩走远了,转身远离喧闹人群,步履匆匆,生怕错失机会。
可挽歌耳边突然传来的一句带着刻薄轻佻的问话,让她不觉停下匆匆身影。
“这是谁家的姑娘,竟然长得这样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