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管家对着李家人要拼命的架势,完全没放在眼里:“哟嗬!还敢动手?蔫儿人还敢出豹子!给我打!”一声令下,身后两个家丁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打人。
李德其实已经抄了一根木棍在手,却被怕事的妻子扯住,一时间挣脱不开。
牛家两个家丁人高马大、面目凶恶,一看就是豢养的恶奴打手。面对怒气勃发的持棍老人,二人毫无惧意,迅速逼了上来,其中一人一伸手,便捉住了木棍的一端,让李德动弹不得。另一人狞笑着便要动手打人!
“啪!”
一声脆响!听起来是打耳光的声音!这记耳光声是如此的清脆,如此的响亮,又是如此的突如其来,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天井中瞬间陷入寂静。李德忘记了拼命,李妻忘记了哭泣,愿君忘记了发抖,牛管家忘记了嚣张,两个恶奴也忘记了行凶。
问题是,谁挨揍了?发生的太快,夜色又暗,一时间没人看清到底谁打了谁。
“管家!你被打了!”一个家丁突然喊道,手指着牛管家的左脸。也只有他这个距离,才能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牛管家脸上的情况。
“哎哟!”牛管家这时才感到左边腮帮子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一个五指箕张的掌印已经开始浮雕而出。
“李德!你来真的!”牛管家怒气冲冲地指着李德!
两个家丁闻言愣了一下,一个家丁看了看扯着丈夫胳膊不放的李妻,一个家丁看了看正在用另一只手和自己扯夺木棍的李德。
貌似李德腾不出手打人的样子。
牛管家吼声出口,也反应过来,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可是遍观天井中数人,只有李德离自己最近。倒是还有一个陌生青年在场,但是远远地站在一边,唯恐打起来被溅一身血的模样。
李妻跪在李德身后,双臂死死地箍在他的腰上,边哭边骂:“死老头子!你怎么越老越糊涂,越老越倔!你还学会打人了你!快给牛管家道歉吧!不要命了你!牛管家的脸,是你说扇就能扇的吗?牛管家啊,老李他是一时失手,您就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这个老不死的计较啊!”
李德自己也懵了!他扭头看看自己那忙得不可开交的双手,又扭头看看牛管家脸上的掌印,一时间脑子也有点短路。
“不对!不是李德!”
牛管家逐渐琢磨过来了。眼前的形势下,打人者断断不可能是李德!肯定是对方动作太快,加上天色已黑,以至于场中诸人都没能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啪!”
又是一声脆响!
又是短暂的寂静和面面相觑。
“管家!你右边也被打了!”站在牛管家另一侧的家丁,眼看着他的右脸也红肿起来。
牛管家一摸右脸,指间清晰感觉到脸皮的凹凸不平,另一个五指箕张的掌印也凸显而出。
“谁!谁!谁!到底是谁!”牛管家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瞪着一双充血的牛眼东张西望,试图揪出那个潜藏在黑暗中的凶手。
这一次,天井中的众人都看清了局势,虽然没有发现打人者的身影,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李家三口和那个来路不明的青年都呆在原地没有挪动。
“滚出来!给老子滚出来!有胆子打人,没胆子露面吗?”
牛管家依旧在嘶喊,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刚进门寻衅时的来势汹汹早已不见了踪影。
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也怂了,双手均做出了防御的姿势,身子扭来扭去随时变换着方向,防备那不知何时会袭来的敌人。
“太欺负人了!打人不打脸!瞧你们把牛管家欺负成什么样!”一个家丁冲着李家三人吼道,他也只能冲着李家三口吼。
“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冲着我们牛家来!”另一个家丁说得义正词严,手却不负责任地冲着牛管家一指。
这时候,一直站在李德身后老远的张铁,突然大喊起来:“显灵了!狐仙显灵了!这是狐仙在发威啊!李叔,原来刚才你说的家里供奉着狐仙的事,全是真的啊!”说着说着,他扑通跪倒在地,冲着院子的四个角磕起头来。
“狐仙?”还没明白情况的李德夫妻一头雾水。
“狐仙!没错,爹!妈!是咱家供奉的黄大仙显灵了!”愿君姑娘停止了哆嗦,第一个反应过来,开始附和张铁的说法。
“狐仙?”牛管家捂着被打的两侧面颊,也有些疑神疑鬼。
民间一贯有供奉家神的传统,这家神却不一定是列祖列宗,有的是当地盛传的狐仙,有的是在屋舍间见首不见尾的白蛇,时不时地总能听到一些家神显灵的传说,其真假倒也难辨。对于这类事情,老百姓们总是抱着宁信其有的态度,多磕头,多烧香。
两个家丁彻底被吓尿了,一左一右地架起牛管家,不由分说拖着就往外走。
“黄大仙?黄大仙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太欺负人了!”
留下牛管家一路哀嚎声。
走到街上的时候,牛管家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重新气势汹汹地拿出了横着走的架势。他气愤愤地道:“欺负人!打我脸?跟你没完!欺负人!打完左脸打右脸!还没完了?老子跟你没完!”
听着牛管家的小声嘟囔,两个灰溜溜的家丁一声不吭,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只盼赶紧离开这不干净的地方。
“你们两个饭桶!废物!吃干饭的玩意儿!”牛管家突然想起这两个未能尽到职责的手下,对他们拳打脚踢,“平时的能耐哪里去了?一个个不是说练家子吗?”
两个家丁不敢躲闪,任他挠擦两下出出气,反正也掉不了肉。一个家丁道:“管家,那可是狐仙,小的们哪里是对手?连看都看不见啊!”
可是,牛管家慢慢琢磨过来了,狐仙之事终究不可信,听了家丁的话更加来气,飞起一脚踹了过去:“狐仙!我让你狐仙!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另一个家丁劝道:“管家息怒!要不是狐仙作祟,那就更不得了。”
被追打的家丁趁机辩白道:“没错没错!对方两次出手,我们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这说明什么?”
另一个家丁接上话茬:“这说明对方要么就真的没有影子,要么就是快到我们看不见影子。没有影子的那是狐仙,既然不是狐仙,那就说明,对方的动作已经快到我们连看都看不见的地步!这可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能做到这一步的,整个定远城,恐怕只有传说中天下无敌的那位才能做到!”
“反正不管是狐仙,还是高手,我们都是惹不起的!”
听着两个人分析得头头是道,牛管家觉得自己被抽成浆糊的脑袋,开始变得思路清晰:“不会是李家供奉的狐仙,要有狐仙护着,李德不可能穷到去干苦力。”
“对对对!”两个家丁频频点头。
“肯定也不是李家三口,道理一样。”
“是是是!”两个家丁频频点头。
“他家也不像藏着高手的样子,高手也不可能给他家卖命。图啥啊!难道像咱家老爷一样,图他家愿君姑娘?”
两个家丁听着牛管家的条分缕析,若有所悟。真凶,已经呼之欲出。
“难道……”
“凶手莫非是……”
“啪!”“啪!”牛管家毫无征兆地抡起胳膊,甩了两个家丁一人一记耳光!
“真相就是,你们两个会功夫、离我最近的王八蛋,明明打了我,还在这里跟我装!欺负我不会武功是不是!欺负我眼神不好,黑夜里看不清是不是!不就是上次输给我几两银子嘛!不就是小红那次没让你们占先……”
在牛管家的追杀下,三个人一追二逃,越跑越远。
……
李家。
张铁和李德重新在餐桌边坐下。李妻躲在厨房啜泣,愿君低声安慰着母亲。李德已经完全没有了吃饭的心思,勉强打起精神,陪着张铁喝闷酒。两人也曾谈论刚才发生的怪事,不过李德自然也没弄明白情况。张铁自然也不会跳出来承认,这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张铁对杯中之物兴趣不大,此情此景也不知道如何开解对方,只好夸赞饭菜好吃。
李德道:“这桌菜,其实都是我女儿愿君做的。不管是厨艺,还是女红,愿君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张铁的眼睛,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张铁的确对愿君印象深刻。她已经不止一次让人刮目相看了。张铁没有想到,那个清秀、腼腆的姑娘,竟然能抢出菜刀出门拼命,虽然哆嗦得不成样子,毕竟在那样的场面下还保留了一份勇敢与急智。
张铁道:“愿君姑娘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恐怕今天的事情还是无法善了。要想让对方死心,还是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轻轻将话题揭了过去。
李德道:“牛家财大势大,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小老儿只盼寻一个可靠的女婿,即便不能帮我撑门立户,好歹也能让愿君终身有托。到时候,我就一把火将这祖宅,还有我这把老骨头,烧成白地,绝不便宜了不仁不义的牛家!”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张铁挠挠头,终于明白今晚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老头子把嫁女儿挂在嘴边,跟他唠叨个没完,这意思已经不能再清楚了。一想到那个清秀、腼腆,却又勇敢、机智的姑娘,他的心中未始没有好感。
比同村的小玉还好看呢!
然而,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精致面孔。
张铁使劲摇摇头,女孩的面孔便像水中倒影一样,随波而散。
李德又道:“女儿家,谁家父母不是当成心头肉来看待?谁不想给自家女儿千挑万选找个好女婿,然后矜持地把她嫁出去。不过我家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着急啊……”
“李叔,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回什么回?”李德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住下就是了!你还要回去闻那尿骚脚臭吗?这房子早晚也是便宜了别人!”
不知道一直躲在哪里偷听的愿君跑了出来,低头捏着衣角,也不知道冲着谁说话:“娘说了,请张大哥不要见外,以后就拿这里当自己家好了。家里有的是空房,住下肯定比民夫营舒心。再说了,万一那牛管家再来捣乱,张大哥留下也能帮忙对付。”
张铁对于拒绝姑娘家,还是没有经验。他在脑海中回味了一下民夫营的浓郁味道,便也不再推辞:“既然如此,我就叨扰几日。多谢李叔李婶盛情!多谢愿君姑娘!”
愿君一溜小跑着去给张铁收拾卧房了。
稍后,张铁在愿君的带领下,来到给他准备的卧房。这里简陋而干净,床榻上铺的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旧铺盖。
“多谢愿君姑娘!你也早点安歇吧。”
愿君轻轻应了一声,像小兔子一样轻盈地逃走了。
张铁躺在床榻上,鼻端闻到被褥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这不会是愿君姑娘自己日用的被褥吧?毕竟以李家的条件,也不像有多余铺盖的样子。他想起身去问个清楚,不知道对方一家三口如何安顿,却又觉得这样未免过于矫情,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全未洗漱,真是唐突了别人家的这番安排。
他沉沉睡去。
一个时辰后,张铁被五花大绑,扔进了定远城的大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