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里，又断断续续地落了几场雪，太行山的沟岭河川立马便成了一派银装素裹的冰清雪野。
正月一过，马上就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按正常年景，这个季节村里人们也就该开始忙乎地里的活了，可是，偏偏在初二的夜里，又飘忽忽地落了一场一指多厚的雪。天明了，雪也停了，但冷飕飕的西北风却又“呼呼”地刮起来了。
几乎没有多少人注意，就是在二月二的这个雪夜里，一支穿着深灰色军装的队伍，踏着积雪，越过漳源西北边界上的黄花岭，一直朝漳源北川而来了。天明时分，这支部队在距黑神山下琵琶窑三十里之外的赵王、青峪、仰天等几个村子里歇了下来。
有见过这种穿戴的老乡认出来，开过来的这支队伍是阎锡山的晋绥军。
此时，日本鬼子在漳源县的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以县城为基点的东川、南川及西川的公路沿线地方，而北川则是共产党八路军控制的抗日根据地。中共太行二地委、行署、军分区等党政军机关就驻扎在北川的堡下及周边杏花庄、东沟等村。
上午时分，二分区已经得到了晋绥军开过来的消息，并证实，这支部队是阎锡山手下金宪章的新编第二师。这是自日军轰炸漳源后，国民党方面的正规军首次进入漳源地界。曾绍山司令员立即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当即传令漳源八路军工作团及县政府，密切注意新二师动向，提高警惕，一旦发现其有制造摩擦的不轨意图，立即组织武装力量予以痛击。
其后，太行二分区新编十旅李德生的三十团和漳源抗日游击大队分别受命，开始向北川秘密运动。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八路军总部也立即电令一二九师陈赓部迅速向漳源北川迂回。
曾绍山的预感没有错。就在不久前，一向玩弄“在三个鸡蛋上跳舞”的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看到以共产党为中坚力量的山西新军和牺盟会的势力愈来愈大，明显已成为直接影响和动摇其独霸晋地的重要力量，于是，在暗自顿足把薄一波请回来是“上了老乡的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同时，立即与蒋介石发动的第一次反共高潮相呼应，发动了旨在消灭牺盟会和决死队的“十二月事变”，公开将枪口对准了在抗日前线浴血奋战的山西新军和各地牺盟会及共产党人士。
这一次新二师一路从临汾开拔直插漳源北川之举，也正是高居在吉县克难坡之上的阎长官的“高招”。以他的想法，就是要在山西各县都不留阎氏统治的空白区，一方面可牵制和干扰共产党势力在当地的壮大，另一方面，一旦形势转变，日军退却，那么他的晋绥军就可迅速控制地方政权。同时，为着保存实力之想，又不能让部下深入到鬼子活动的中心地带去冒险，所以，就只好把部队派到漳源北川这样的“日军空白区”来了。而此时，驻扎在晋南一带的国民党孙楚的独八旅，已于短短的数日之间摧毁了沁县、阳城、陵川等七个县的抗日政权。金宪章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他打算先在漳源稳住阵脚，然后再一路向武乡、屯留、襄垣等处渗透，与孙楚连成一片。
但金宪章并没有完全按照阎锡山“向漳源共产党活动的地方速即渗透”的指令唯命是从，而是一下马安营，就派了他的一个姓孙的少校参谋带着几个人进了黑神山。
黑神山下琵琶窑的石秃子，听到手下喽啰报告说晋绥军派人专程进山来“拜会”时，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招安”二字。因为在此之前，也曾有过驻扎在大山那面榆次、和顺方面的国民党部队，还有漳源城的日本人，都派人来和他商谈过此事，而最终都被他一一回绝了。妈的，老子放着每天在这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干，去受你们那份窝囊气？没门。老子可不当梁山上的宋江。再说哩，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有几个是长人样做人事的？呸！
对了，后来，也就是年前刚刚入冬时，他的朋友李梦楼也来过，也是三句话没说要他跟他下山去打日本鬼子。嘿，话是好听了点，可再怎说也是要他“投降”啊。他知道，李梦楼干的是共产党，是替老百姓打天下的，而且，就因为当初没能救下赵凤章，他一直觉得欠着他一份大人情。按这些道理讲，他是应该听他的话的，可最终，他还是把他拒绝了。人情是人情，总是有机会还的。虽然他也觉得去打东洋人没错，每天躲在这深山里不是大老爷儿们的做派，可他和他的弟兄们已过惯了这种自由的日子了，再怎么说也是不愿去受制于人的。不过，李梦楼的话他是不会忘记的，“再怎么也不要伤害老百姓，更不要去给日本人当狗。”
可今天，这晋绥军又来了。这群鬼东西，打日本人的时候，溜得比兔子还快，糟蹋老百姓倒比谁都在行。妈的，叫老子跟你们走？石猴子放屁，门都没有。所以，那个孙参谋一来，他只是打发了二没闹和三模糊去应付，自己就爬上黑神山上的强盗圪塔上打猎寻乐去了。
但快晌午时，二没闹又找上山来了，说晋绥军不是来招安，是来买那只大龙骨的。
石秃子似乎这才想起，敢情自己这山寨里还一直存放着这么一件宝贝哩。当年为了这只大龙骨，那个塌鼻二曾花五百块现大洋雇他上了老龙岭，没料想三个回合之下，却败给李梦楼。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日本人轰炸漳源城的时候，他的那些个本来是想进城趁火打劫的弟兄们，竟意外地有了大龙骨的消息，而且，只放了几声空枪，就从那伙国民党的狗熊队伍里把它给抢回来了。不过，今天要说到这卖，也还是不能轻易就点头的。因为就是这只大龙骨，李梦楼上次来不但特意亲眼去看了，而且千吩万咐，要他保证一定不能让这大龙骨离开黑神山，离开这漳源县。并说将来不打仗了，如果他石秃子不想白给他，他李梦楼就是卖房子卖地，也要把大龙骨买回来。真是邪门了，这龙骨是怎么了，会屙金子还是会尿银子？谁也想要啊，嘿，还真是有意思。
“老二，你去跟那帮龟孙子说，老子不卖。”
“大哥，你说你，这只大龙骨，咱藏了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为了从中求财啊？我看，要是他肯出个好价钱，咱就卖给他们算了。”
石秃子不耐烦了，两眼一瞪，说：“我看该叫你二模糊了。说不卖就不卖，要卖的话，还等现在啊？”可看着二没闹真是满脸的模糊，便又缓了缓口气道：“这样吧，卖是不卖的。你去对那个什么的参谋说，咱可以换，换他的武器，五十条步枪，五百发子弹，对了，再加一挺机关枪，愿意就干，不愿意就滚他妈的蛋！”
石秃子也就是故意要了个高价说说而已。
以他的想法，这样的条件晋绥军肯定不会干的，那么，这大龙骨也就可以保存下来了。这样，他将来也就可以还李梦楼的人情了。
但石秃子这次又想错了。工夫不大，三模糊跑上山来了，说二没闹已经和晋绥军谈好了，就是大哥讲的那条件，对方满口答应。而且，双方交货的时间、地点也都定好了，就是明天正午，石会关上。
石秃子听了，当下心里就有点不高兴，这个二没闹，真会来事，一袋烟的工夫，时间地点都做主了。也罢，谁叫自己给人家说下那条件来？算了，定就定了吧，这样也好，大不了他将来拿上这些枪支弹药送给李梦楼，他打日本人可是正用得着这些东西哩，这不比给他那只大龙骨强？
“嘿嘿，石会关，这晋绥军倒是挺会选地方的。”石秃子冷笑一声，朝三模糊一挥手，“走，下山去。”
石会关之名，因后赵皇帝石勒部下大将石会于此战死而得。
这里距琵琶窑二十余里，两面山高险陡，中间夹道，不足数步之宽，易进难退，自古为军事要地。晋建兴四年，诗人将军刘琨和石勒于此争锋；大唐会昌三年，刘沔讨伐泽潞叛将北上太行，即先取石会关设兵固守；唐天复元年，朱全忠遣其大将叔琮，拔潞州，趋晋阳，亦经此险处；后有李钧出师伐北汉，率兵鏖战石会关，连夺六寨，留得兵家威名常驻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