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段奇怪的“迁坟”经历,还要从孟红旗六岁那年说起。邻村大王村的王明五因为在城里经商发了财,决定为家中的老祖宗谋块新的阴宅。可就在破土起棺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村民们在挖开王明五太爷的坟冢时,看到一颗长像奇怪的“大黑菜”。这颗“大黑菜”头大如斗,根部粗野,直挂在棺材的一侧,像铁钩一样深深的嵌在泥土中。这可难坏了一向精明的王明五,对于这样一个靠捡破烂发家的人来说:他更迷信于风水之说和勘舆之术。看到老祖宗的坟包里突然多出了这样一个怪物件来,便一时拿不出主意来。挖吧,万一破了财运怎么办?可不挖吧,那花重金新选的阴宅岂不是多此一举?难免成为乡邻们口中的笑话。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堂弟王思春出主意道:邻村有一个老仙姑,据说曾得到过高人的指点,在附近有很大的名气。我们不如把她接来一看,说不好可以指点迷津。此时的王明五已是病急乱投医,虽然他前前后后请了五个风水先生来为这怪物件下结论,可没有一个人能把话说到他的心坎里。听到堂弟的这番言语,他决定试上一试。很快,那前去恭迎的村民王大胖已抵达老姑太太的家中,并极为礼貌的说明了此次的来意。一开始,老姑太太是不愿意去的。毕竟她只是一个吃斋念佛的清修之人,对于风水这事并不擅长。本要借故推辞,可当所来之人将那怪物讲与她听时,老姑太太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即可动身前往。可奇怪的是,老姑太太说什么也不坐所来之人的马车,她非要乘断了角的老黄牛车去。这下可把大伙难坏了,车是好找,可那断了角的老牛却不好弄。这个时候,村里的憨子(猫屎的父亲)突然道:东头如亮老爷(孟红旗的父亲,他的辈分很高)家里倒是有一头。众人听后,便跟着憨子前去找寻,果然在孟红旗家里看到了一头断角的老黄牛。说起孟红旗家的这头牛,倒是有一段笑话来:据说是两个小偷趁着家中无人,在半夜里去他家里偷牛,可拉了大半天那牛就是不肯走。有个小偷一时心急,骑上牛背准备赶着它走。那牛或是瞌睡的厉害,竟来了脾气,它一个用力便将小偷甩在了牛角上。这小偷是走也走不掉,跑也没法跑。只好让另一个同伙锯断了牛角,方才逃之夭夭。先不说这则笑谈是真是假,可单凭那牛的气相上来讲,就是不可多得的良品。两目如炬且身型雄健,四肢孔武而皮毛锃亮,怎么看都不像是种地拉犁的把式。“它隐约中透着一股贵气,只可惜如亮不识货,净让它在这里遭罪了。”事后老姑太太常唉声叹气地抱怨道。听说是为老姑太太拉车用,那孟如亮不假思索便爽快答应了。按照老姑太太事前的吩咐,他用红绳系住了牛头,并在牛尾上缠满了花布。可是那牛尾巴太长,又一时弄不出多余的布料,最后干脆把老婆的围巾给拿来凑合。众人赶着牛车来到老姑太太的家中时,却看老人一脸愠色的指着那牛蹄子道:“只顾慌里慌张的毛糙应付,那童子尿可曾给它淋了?”这个时候,前去借牛的“老炳叔”才回过神来,他猛拍着额头道:来的太急,把这事给忘了。一旁看热闹的憨子听到二人的对话,觉得自己表现的时刻已经到来,他忙上前抱过儿子道:老姑奶奶不急,我家的小崽倒是能派上用场。言毕,他拉起儿子就往那老牛身上靠。不想刚刚挪开三四步,便被老人喝止道:不行,不行,这孩子不行。他吃肉吃得太多了,别看他年纪小,可体内的污秽都快比锅底黑了。听到老姑太太这般说辞,众人之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那憨子一时脸上挂不住,忙自寻台阶道:“这谁家的孩子不吃肉?我倒不信它有尿里不沾腥的娃?老姑奶奶这明显是难为老实人。”“憨子,话不能这样说。你家的孩子多吃未杀之牲,才致灵根浸了秽物。日后可用蜀黍籽沏茶为其温服,一年之后便可将陈腐之气祛除。切记,莫再喂他不杀之物”。老姑太太敲着拐棍指着人群中的孟红旗接着又道:“我看如亮家的孩子就不错,让他去吧。”随着憨子发出一阵不屑的冷笑,孟红旗就这样被父亲脱下裤子,硬生生的逼出一泡上了火的黄汤来。
经过一番张罗之后,一众人便拉着老姑太太出发了。看着父亲随车远去,孟红旗哭着闹着追了一路。看着儿子这般不懂事,如亮正要下车打他几个巴掌,却被一旁的老姑太太制止道:算了,算了,就让他跟着去吧。多个押车的后生,前方的路才能走出一个盼头来。听到老姑太太的应允,如亮只好作罢,他将儿子抱上牛车,甩手一个长鞭,便直奔那大王村而去。然而,出乎如亮意外的是,平日里这头懒洋洋的老黄牛此刻像是吃了化肥般的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来。随着鞭子的阵阵清脆,这牛儿开始在斑驳的路面上撒欢般的狂奔而前。此时,正值初春的季节,但见远处的天际间飘落着零散的白云,绿色的小麦也开始探出可爱的脑尖,一望无垠的平原舒展着清秀的轮廓和线条,温润在自然的质朴与平淡间。不多时的功夫,那大王村慢慢近了,一棵棵吐纳着嫩芽的白杨正随着微风的吹拂,慢慢的将安静的村落清晰在视野之间。“老仙姑,刚刚出村之时,已派人事先通知王家大哥。他们已备好家宴,正于寒舍恭候您老的尊驾。我们可先回庄内稍作休息,待酒足饭饱之后再去坟上察看也不迟。”随行的王大胖子笑咪咪的望着老姑太太道。“哎,吃饭就算了。我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没有什么好接待的。你只管回村告与主家,此事宜早不宜迟,莫要再拖拖踏踏,我们在他家祖坟前见就是。”听到老姑太太这般说辞,那王大胖方要开口再言,却被随行的憨子一个白眼给剜了回去。
在一片被挖开的坟冢之上,几块腐朽的棺材板被零星的置放着。一株株粗壮的松柏正蜷缩着身段的低矮,仿佛是忠实的仆人,在岁月的幽暗中虔诚着孤独也习惯了守候。对于生活在豫东平原上的百姓来说,但凡安葬先人的阴宅,从来都是折射着家族兴衰的另一面镜子。在孟红旗的眼里,这处也不例外。相必这王明五家族还算过得去,那个时候只有很少一部分村民才会在祖坟里栽松柏。在憨子和如亮的搀扶下,老姑太太开始踏着细碎的小步,慢慢的朝一处被挖开的坟冢察看而来。相必那便是王明五太爷的坟冢了。“看来这老王家这次麻烦大了,偏偏在祖坟里生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来。”老姑太太喃喃的自言自语着。话音未落,却看不远的大路上正急匆匆的走过一群人来。领头的是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不用说,这就是“垃圾大王”王明五了。他个头不高,身材干瘦而矮小,假若不是脚下锃亮的皮鞋强撑出一些高度来,那几乎和侏儒差不多。“老仙姑,可把您老盼来了,辛苦辛苦。”这家伙突然甩开众人,快速的上前搭讪道。“都说您老是活神仙,刚刚可看出什么门道来?”王明五喷着星沫继续道。“活神仙我是不敢当,可这祖坟里的东西你却惹不起。”老姑太太一脸严肃的回应着。“您老这话咋讲?莫非这是一个凶物?”王明五突然神情紧张的道。“凶物现在倒是算不上,可这坟却是不能动了。”“老仙姑,您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哪怕是花点钱也可以的。”王明五似是不太赞同老姑太太的说法,他转着眼珠略带试探的道。“后生,你过来看一看。这东西明显是极阴的东西,其颜色乌黑而相貌丑陋,体态怪异又专横霸道。依我看来,这是吃了阴土,饱了暗水的尸菇。”“何为尸菇?我都近五十岁的人了,可从来没听过这玩意儿,老仙姑可别拿我这后生开玩笑。”老姑太太看到王明五面带玩味的追问,便一脸严肃的回应道:“关于尸菇,我只是听师傅说起过。这是贪吃了刺猬的幼崽的蛇,再被地下的“猫耳蒺藜”缠死以后所共生出的东西。其性阴沉诡诈,人若遇之不避,定当损精折魄。此物因盘了桐树做的棺木,方才泄了戾气。相必是冥冥之中,你家祖宗的暗中庇佑。若非是近了松木和柳木,估计那起棺挖坟之人早就成了地下的鬼。况且,以你家祖坟的阴功而言,只能暂且占它些许便宜,这也正是你得以发财致富的缘由。可话又说回来,一旦那阴功耗尽,后世子孙必定为其所害,莫说现有的富贵,即是日后的香火恐怕也多难保全。”听得老姑太太一番说辞,王明五不禁惊出一头冷汗来。“可有破解之道?”他擦拭着额头问。“有倒是有,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我一言?”“听,听,只要您老说的,我都听。若非您老明察,我险些将它抱回家中做盆景。”言毕,他又恶狠狠的道:“请来的几个风水先生要么开口要钱,要么一派胡言,不是让我拿去做盆景,就是让我拿来当神供奉。说是什么发财树,黑金草。可没一个看出来我太爷的内棺是桐树做的。这事我也只听爷爷提及过,没想到老仙姑一眼便能认出,厉害,厉害。”看那王明五服了软,老姑太太忙让如亮将牛牵过来道:“这独角兽的精血倒是可以将它压制,只是……”“老仙姑但说无妨,只要是出钱可以解决的,我悉听尊便。”看到老姑太太欲言又止的样子,那王明五忙近前轻声细语道。“这独角老牛一旦破了精元,必定三年之内不能下地干活。况且这老牛又非我家之物,能否借它逢凶化吉,还要看它的主家是否同意?”精于人情世故的王明五很快会意,他忙斥退族众,拉过如亮就是一阵悄言碎语。虽然大家并没有听到二人间的谈话内容,但从如亮喜笑颜开的神情来看,他无疑是一位得益者。“瞧,瞧,看把你爹给乐的,像是被人家的香屁呲了一脸似的……出息!”憨子抽着香烟,没好气的看着孟红旗道。童年的世界总是充斥着大人们难以察觉的敏感和脆弱,他们习惯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猜度成人的思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对其不屑一顾,却在日后的生活中体会着也无奈着,甚至是乐此不疲着被自己所鄙视的,那些成年人对生活的各种好的坏的重复着。事后,如亮按照老姑太太的嘱咐将老牛头上的红绳解下,把棺材一侧的“尸菇”牢牢扣住。他又取下一些老牛的血和尾巴上的花布一并交与了王明五。除了父亲拿回家里的一箱好酒外,关于其他的事情,孟红旗便不得而知了。直到若干年后,老姑太太在临终前向前来看望她的王思春提及此事道:你哥哥虽然听了我的话,却不信我的言,竟敢将那凶物强行割了去,这才招来了祸患。果不其然,王明五后来生意做的很大,只可惜他因贩卖铁路钢轨而被判了死刑,直接猝死在了监狱中。但出乎老姑太太预料的是:有人说王明五并没有死,而是借着诈死跑到了国外,他隐姓埋名后继续操纵着家族生意。但对于孟红旗来说,虽然老姑太太并没有完全预测到别人的命运,但是关于这段“尸菇”的一些记忆却正被慢慢的唤醒在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