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瓶子来说,县城就是她梦中的天堂。她寻求一切机会向梦中进发,也向她心中的天堂进发。
傻大叔没有欺骗她,他们在苹果园简单吃了一碗面条就骑车上路了。苹果园附近都是沙土地,深一脚浅一脚,一踩一个沙土坑,走路时鞋底就像有吸铁石吸住了一样,傻大叔推着自行车,车轮陷在沙土里,弓腰往前推,小瓶子觉得是自己给傻大叔带来了麻烦,很过意不去,就在后面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推车。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亦步亦趋的走出了沙滩路。
到了县城边上,人流开始多起来,车辆也开始多了,路突然就变宽了,一排排楼房突兀着。小瓶子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小心的跟在傻大叔的后面,傻大叔指着路灯告诉小瓶子:这是路灯,在城里不像我们乡下,可以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在这里要遵守交通规则,比如路灯亮了就走,红灯亮了就要停下来,这叫路灯行,红灯停。孩子,一定要记住这点,不然就很危险,还是在大马路上走路一定要走在路的右手边……
小瓶子虽然接不上话,但是她一直在心里默记这些规则,她在心里自说自话:城里的规矩真多,马路真宽,楼真高,人也真多,城里真好,以后一定要当个城里人才好……
傻大叔絮絮叨叨说了一路的规矩,小瓶子默记了一路,感觉走了很久,傻大叔说前面有个饭店门口写了收河蚌螺丝,我们去那问问吧?小瓶子点头答应。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油腻腻的,看样子是厨师也是老板。傻大叔问螺丝多少钱一斤?
老板漫不经心的说:要看货,大小不一样的价钱。
傻大叔把蛇皮袋解下来,打开口袋让老板过目验货。
老板冷漠地说:螺丝个头有点小,四分钱一斤。
傻大叔说:小什么,孩子一个一个从河底摸的,四分钱太便宜了,孩子也不容易,捞多少天才捞有这么些,老板你给涨点价钱就给你了。
老板说:这玩意都是水,压秤。价格不低了,你问问别的饭店还不如我这里高。
傻大叔下了最后通牒:你别说这么多,你给涨点不?不涨我们就走了。不卖给你了。
老板固执己见:不能再多,你们这个个头小,就是这个价了。
傻大叔带着小瓶子扭头就走,一路上无语。
没有多远就是一家大排档也写着收螺丝。傻大叔兴奋的说:这不都是收螺丝的吗?这家看起来规模大一些,价钱应该会高些。
老板果然很爽快,说五分钱一斤。
傻大叔和老板一起抬秤称重。小瓶子不懂这些,傻大叔说这些都是这个孩子一个一个在河里面捞的河底摸的。老板表示很惊讶,这小丫头挺能耐的,这活一般都是男孩子干的,她还捞这么些。
小瓶子心里美滋滋的,她在爹娘眼里一无是处,但是在外人眼里她是能耐的。
老板很和善,说下次再捞了直接送他那里来,他高价回收。小瓶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老板从腰包了掏出了8块钱,递给了小瓶子。小瓶子正在为难到底装在哪里。
老板笑笑说,你让大人帮你拿着吧,你别掉了,不然这些东西白捞了。
小瓶子脸红了一下,把钱递给了傻大叔。
傻大叔把小瓶子平安送回家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小瓶子家的厨房正在冒烟,娘正在厨房做饭烧汤。
当小瓶子把8块钱放在娘的手里时,她看到娘高兴地合不拢嘴。
第二天,娘去赶集给小瓶子买了一条当时正流行的脚蹬裤。黑白条纹相间的。小瓶子很是得意了几天。
自此以后,小瓶子讨好娘的唯一手段就是赚钱,然后放在娘手上的那一刻能看到娘的温柔,还能感受到一丝丝微弱的爱。
赚钱不止就是下河摸河蚌螺丝,小瓶子还捡垃圾,捡碎玻璃渣子,捡塑料,捡破鞋,她看到什么就捡什么,后来捡柴火,捡树叶,捡蝉壳……
其中捡蝉壳收获最大,每年都捡,小莲子每天捡了蝉壳都要给小瓶子送到家里来。
奶奶去地里拔草看到蝉壳都捡到,回来给小瓶子。姑姑们下地干活看到蝉壳也会存起来,等看到小瓶子的时候给她。好像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小瓶子在捡蝉壳卖钱。
小瓶子很卖力,上学放学的路眼睛都不闲着,树上的有的,找棍子敲下来,敲不下来的就自己爬树去够,小瓶子的胸前经常都是血淋淋的,衣服碰到皮肉都疼的钻心。但是谁都不知道小瓶子受过伤。她也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吐露过。
蝉壳都是放在奶奶家的,小瓶子不敢拿回家,不然会被娘说成不想干活,就会投机取巧,不想干活,所以,怕娘误会就从来没拿回家过,她只把卖的钱拿回家递到娘手里。
爷爷奶奶或者姑姑们在堂屋的屋檐下钉个钉子,找个口袋挂在那里,小瓶子每天的收获就存放在那里。
一个夏天收集下来。小瓶子可以卖上十几块钱。
有次小瓶子因为做家务太慢了,被娘臭骂了一顿,被赶出家门,惩罚不让吃饭。小瓶子正准备去东沟坐着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喊:“收爬叉皮了——”,小瓶子的老家蝉壳被称为“爬叉皮”。小瓶子赶紧跑到奶奶家,把蝉壳拿出去卖。
那次小瓶子卖了十八块钱。小瓶子拿着一卷子零钱准备给娘的时候,娘正在厨房压面条。她第一眼看到小瓶子回家余怒未消,脸拉了很长。
“娘,给你钱!”小瓶子把钱强塞给娘,娘被迫停下手中的活。两手的面粉,一脸的余怒,看到钱更生气了:“哪里来的钱?在哪里偷的?”
“我卖爬叉皮的,我捡了一斤多,一共卖了这么多。”
娘没有说话。默默的把钱装起来,说你来压面条吧,我给你们下面条。
小瓶子那天吃上了饭。
多年以后,小瓶子总是能记起她给娘钱的情景,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