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文坐稳之后,四下里看看,道,“武当山是泰山北斗,与少林齐各,不是浪得虚名,阁下如此少年,就英雄了得。”
一尘急忙一拱手,“沙兄过奖了,”一尘初出江湖,不习惯如此客气,就直截了当地说,“不知沙老英雄可曾见过我义父碧篱道人和姓李的儒者?”
沙文见一尘一不寒喧,二不讲江湖过场,开口便直言相问,不由得一愣,他不知一尘初江湖,不懂主次,只当一尘并不将他放在眼中,便脸色一沉道:
“碧篱道人是什么人,我没见过!”
言下之意,碧篱是什么江湖鼠辈,也来我沙家庄问,是反言相激,一尘却没有听出来,笑了笑,又要张口,却被铁云拉了拉衣袖,便闭了口,回头看了看铁云,不明所以,却见铁云站了起来,向沙文道:
“我师兄初出江湖,不懂江湖规矩,有得罪之处,望勿见怪。”她又沉了沉声音,看了看一尘与林青青,向沙文道:“如此,多谢庄主热情相待,多有打扰,我等告辞了。”
沙文没想道铁云虽出言颇为诚恳,却又如此直爽,又这么快就要告辞了,不由得一愣,之后站了起来,也不挽留,拱手相送,道:
“小兄弟这么快就告辞,定是沙某言语不周,多有得罪,日后再到陕北,请到沙家坐坐。”
“一定,一定。”一尘等三人站了起来,向沙文告辞而去。
沙文送出大门之外,待一尘三人远去,反过头来,脸色一沉,骂道:“什么妈的,也敢上我沙家来装。”
“哥哥,”沙文身后转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沙文一看,只见那汉子身材瘦弱,两撇八字胡须,声音尖尖,正是兄弟沙斌,却见沙斌说,“凭什么受这鸟气,哥哥稍后,待我去寻他的晦气。”说罢,转身就走,却被一人呵住,那人道:
“三弟,你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在我沙家庄出了事,易被江湖中人说长道短,算了,放他去吧。”
沙斌扭头,知说话的是二哥,又看了看大哥沙文,沙文点点头,沙斌才回到人群之中,口中嘟哝道:
“娘的,便宜了那厮。”
再说一尘等三人出了沙家,一尘问铁云,“云妹,怎不在他家住下?”
铁云微微一笑,“你出言无忌,冲撞了沙文,我看那沙文并非心胸宽阔之辈,所以还是另寻他处吧。”
“我出言无忌?”一尘一愣。
“江湖中人,多喜奉承,你半句没有奉承,却开口就问,在他看来是没将人家放在眼里。”
“哦,”一水尘呵呵一笑,以为奇事,“这样啊。”也不以为意,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铁云看看天色,又看林青青问,“林阿姨,你看如何?”
林青青微微一笑,很是慈和地说,“云儿说了算,你说怎么办,跟着借光就是了。”
说心里话,一路上,林青青从一言一行中,十分喜欢铁云,她觉得铁云江湖经验丰富,举止得体,功夫又不弱,是江湖中难得的女子。
铁云微微一低头,深思了一下,“我看这样,先弄点饭吃,然后趁天黑之前赶往榆林,也许能找到义父和李叔叔。”
于是,三人在路边面铺内吃了饭,又上了路,这一路,路边的树木渐渐高了,到了日已偏西,竟看到了苍苍莽莽的群山之中,一条长龙逶迤而行,正是长城,三个人向山下望去,在一个山凹内,炊烟缈缈。
“看,那可能便是榆林。”
三个人便下了山坡,向村中走去,远远地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阵欢笑声,那声音极是清亮,极是爽朗。
那笑声来自一条小河中三个正在洗衣的女子,那三个女子不知说了什么,正笑得前仰后合,突然见山上下了三个人,便收了笑,粉脸通红,本说细腻的面肤就愈现鲜艳。
铁云向前走到三个人面前,问,“三位姐姐,前边可是榆林吗?”
“嗯,”三个女子同时点头,居于其中的一个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衣服使劲地拧,又抖了抖,才道:
“你们是不是来问东沟死人的事?”
“死人?”铁云一愣。
“嗯,你们不知道?”那女子脸上出现了惊疑,看了看身边的两位,“自从东沟死了人,来了好多人呢,最初是沙家店的人,后来又来了几批,都是些拿刀拿枪的人呢。”
“现在村中还有吗?”
“都走了,只剩下个挺厉害的老婆婆领几个伙计。”另一个女子插嘴道。
“好,谢谢了。”铁云告辞了三个人会同林青青和一尘去村中,一边走,一边将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二位。
“义父和李叔叔能不能还在村中?”
“去看看就知道了。”铁云微微一笑。
说话间,三个人已到了村口,大街上的人们都停下来,看他们三位。
“看,又有人来了。”
人们悄声嘀咕。
三个人正要问,却有人来到他们面前问他们。
“请问三位可是武当派的吗?”
一尘等人一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位老太太,那老太太精神矍铄,右手内柱了一个龙头拐,目光炯炯,盯视着三人。
“正是,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老太太哈哈一笑,“老身没有问你,你倒考究起我来了,老身是大巴山的铁拐陈婆。”
大巴山的铁拐陈婆,一尘足不出山,却听过这个名头,铁云与林青青更早有耳闻,这陈婆婆与陈公年轻时为武林双臂,同出一门,两柄大枪出神入化,做下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后来厌了江湖,在他们花甲之年双双隐入大巴山中,直到毒魔之手夺出了陈公的性命,这陈婆才重出江湖,寻仇,当她听说毒魔的消息时,那毒魔已被在长白山内诛来灭了,没有手刃毒魔,她深以为憾,故这次一听说毒摩师门有后,便处处走在前边要出一口恶气。
“武当掌门大弟子,一尘,在此拜见前辈。”
“武当掌门大弟子?”那陈婆上下打量了一下一尘,目光中露出疑惑。
一尘微微一笑,看了看铁云,知道是这套俗装出了毛病,也不解释,问,“我义父碧篱真人可在村中?”
“他不在,已经出去了。”陈婆轻轻松了口气,但还是将心中的话问出了口,“武当掌门大弟子,不着道服,怎么穿俗装?”
一尘微微一笑,看了看铁云,叹了口气,道:“唉,恐怕这次出山之后,再也不能回归武当了。”
“怎么?”陈婆婆微微一怔,在武林中,最忌逆师叛道,而不经师父准许,擅自脱离师门,亦是逆师叛道的一种。
“我已在义父主持之下,与云妹结了秦晋之好,已经没有资格出掌武当。”
“哈哈。”陈婆婆闻言,呵呵大笑,道,“好俗的看法,难道历代武当掌门都是童身吗?”
一尘与铁云听了一愣,正聚精会神地去听,陈婆婆却不再往下说了,他二人知是有关师门隐事,不好当众细问,只好缄口。
陈婆婆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引了二人入了村中临时居处,道:
“你们暂在此相候,不日碧篱便归。”又唤了一个小厮为三人安排,自己便拄杖离云。
一尘一边忙与那小厮打扫床铺,一边搭茬寻问村中之事,那小厮却不是本村人,是陈婆婆从大巴山中带来的,二人愈谈愈近,一尘便问起了毒魔在此出没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
榆林是陕西北部的一个大镇,仅靠长城,长城两侧树木丛生,往南不是寸草不生的高原黄土地,就是野草丛生的荒草地,往北,过了长城,乃城边的一层薄薄的林木层,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榆林则是庇护在长城和那层薄林后的一个村镇,榆林镇向东大约半里,散散地有十几户人家,当地人称那里为东沟。
那一天,全体东沟人都无故死亡,一村皆尽,鸡犬不剩,消息传出,很快传到距此百余里的沙家店,数日前,沙家店的陕北沙家已接到武林贴,隐居多年的沙老爷子亲自出马,沙家只剩下沙家三兄弟,沙家三兄弟闻讯后亲赴榆林。
沙家三兄弟赶到榆林后,东沟已无人涉足,据说进去的人,无一生还,进去一个死一个,虽鸟兽亦然,正当热季,东沟已腐臭连天,沙家三兄弟便驻足沟口,一边又传讯酒泉,酒泉群雄正一愁不展,闻讯后在三玄道长的带领下,纷纷东下,当地只留冗耳,也就是一尘等在延安府遇见的那次。
酒泉距榆林将近三千多里的路程,从沙家传讯到众人从酒泉赶到榆林已有月余,因此,在东沟,下毒者早已无影无踪了,乃至痕迹也自然消亡,只有三冗还看出,这毒与酒泉之毒同出一辙。
由于下毒者无踪无迹,众人在榆林也是一无所获,正在这时,碧篱与李儒者以武当代表的名义赶到,还是李儒者提议,各人归各所,注意防范,分散在边远的散在人家,他分析上一次毒魔只找武林人士,这一次却只毒害小村,他觉得这一次的毒比上一次还厉害。
话传下去后,众人纷纷归去,只有几个不死心的散仙仍滞留在榆林,正在这时,因故没赴武林帖的云冈双怪,突然传讯来,说是提得一放毒之人,碧篱等人闻讯急忙轻身前往,此时尚不知结果如何。
一尘听到此时,已急得不行,打发了那小厮,便与二人商量要去云冈,但天色已晚,只好作罢。
第二天一早,三人整好行装,要去云冈,去向铁拐陈婆婆告辞时,却见陈婆婆的屋内坐了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那汉子问明三人的意图之后,笑了,说道:
“祖母昨夜便走了,叫我告诉三位,让三位在此坐镇,不要擅离。”
“她老人家上哪去了?”一尘问。
“去了云冈,她老人家性情如火,上次因不惯大漠气候,染有小恙,被强留坐镇,早已心急火燎,恰逢三位到来,好不容易脱身而去。”
一尘扭头看看两位女侠,两位女侠相视一笑,林青青道:
“这么大的年岁,怎么还那么急的性子。”
那汉子看了,头微微一低,马上又抬了起来,“祖母嘱咐,三位千万不要离开。”
“尊架如何称呼?”林青青又问。
“铁枪陈因。”
“久仰,久仰。”
当下,一尘等只好弃了去云冈的念头,在堂上与陈因谈了些武林中事。
午饭过后,一尘与铁云相携上了长城,向长城内外观望,一尘初次见到大沙漠,。大沙漠上苍苍茫茫,远远地沙漠和天相连,心中顿生一种开阔,雄心勃勃之感,忽尔,不知怎的,心中又产生了一种凄凉,只觉得满腹的情感,却无从道起,在心中产生了一种郁闷。
铁云父亲在江湖中闯荡日久,曾到达过玉门关外,这沙漠自然见过,此时站在长城之上,也是心情极是叠荡。
“看,”铁云扶着长城的垛口,向下指着,一尘收回目光沿铁云所指的看去,却见长城脚下,只一面坡上长满树木,树木之后是一片荒地,荒地的坡下,便与沙土相接。
“看什么?”一尘问。
“就是这些树木护住了长城以及长城以内的广大地区,若无这些林木,风沙早将城内的大片土地吞噬了。”
一尘不由得回头看看,身后长城以内的光秃秃的大片赤黄色的土地,吃了一惊。
“唉,”他叹了一口气,“人类何时才能意识到绿色森林对他们的作用呢?”这些,他也是至今才明白,许多自然灾害,其实都是人为形成的,诸如黄川镇的旱灾和洪祸。
二人正发着感慨,就听得有人呼叫,正疑神细听,那声音传自城内,二人便来到长城内侧,只见林树之间,一人正施着陆地飞行术,急速奔来,那人一边奔,一边大呼小叫,一尘与铁云相视一下,便从长城上下来,向那人迎去。
来者正是陈因,他来到二人之前,气喘嘘嘘,脚下步伐一止,便叫,“不好了,出了事了。”
“怎么了?”一尘急忙拉住陈因的手,陈因却由于一道急奔,加之大呼小叫,此时一停,以手闷胸,竟说不出话来。
“快,快回,回去。”陈因一指来的方向,刚能喘过气来,便说。
一尘急忙背上陈因,向来路奔,用上武当轻功,无辙无迹法,再则武当功法非常。
一尘足下一用力,人如大鸟,势如奔马,陈因在一尘的背上,只觉得身边树影已分不清个数,成片成片地向后倒去,不由得目瞪口呆,将一条舌头,搭在唇边,给风吹得凉凉的,从心底佩服一尘的轻功。
此时,铁云紧缀其后,她体内已将一尘移给她的滞气,收在丹田,又加上碧篱传下的内功的心法,功力自不在一尘之下,足下轻身功夫,亦是来自武当,自然不凡。
片刻之后,三人已回到榆林,在村口,一尘放下陈因道:
“哪里出事了?”
“到驻地就知道了。”
一尘闻言,迈步与铁云快速入了村,直入大堂,却见堂上围了一圈人,人群之内,一个人在不停地怒骂着,有人听见脚步声后,一回头,道:
“好了,武当派的人来了,快让开。”
人们立刻分开一条缝,让一尘与铁云进云,一尘与铁云向内一望,吃了一惊,却见人群内一把大椅上,正坐着一个白衣老汉,那老汉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喘着粗气,已是进出入少,住脸上看,却正是沙家店的沙老爷子。
此时沙老爷子已被陈因点了穴,护住了心脉,但由于流血过多,已经恹恹一息了。
一尘见状,急在沙老爷脉上一搭,沙老爷子的脉已极是微弱,便一伸手,将沙老爷子抱起,移到自己屋内的床上,关上门,让铁云为他护法,将双手按在沙老爷子的双肾两侧,此时沙老爷子体内元精几乎耗尽,双肾处已经冰凉,一尘用自己的精气,通过双手的劳宫,注入沙老爷子的体内,渐渐地化去沙老爷子体内的寒气。
沙老爷子只觉得浑身舒畅,不觉昏昏沉沉,竟然睡去,原来,人体内有三宝,唤作精气神,精是一种液体物质,贮存于人之双肾,气是一种能量流,灌输于人体的经脉之中,神则是人体内介于物质和意识之外的一种表象,练气功的人都知道,气功要分练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四个步骤,也就是说,人要活动,就要有足够的能量,这能量在人体内的贮存形式首先就是精、气本由气所化,精满则气足,所以佛道二教中立来主张护精,谓之,“大丈夫不流骨髓也。”这髓即精之别称,气足则神盈,所以练气功的人练到一定程度的人都是精力充沛,神色非常。
沙老爷子由于失血,为了保护生存,体内肾多化而为血,补其不足,肾精亏虚,双肾发冷,气又化为精,以补双肾。气又不足,神又不足,所以昏昏沉沉,诸相虽然相补,但失血过多,杯水车薪,不济于事,一尘以体内之气,补沙老爷子之气是其一,则又化为诸相,仍非常之功也。
一尘一连给沙老爷子输了几次气,自己已累得筋皮力尽,堆委在床边,铁云见状,急将他扶上蒲团,以手按其头上百合,从任脉注入温阳之气,一尘半晌方缓过神来,用了会力,感觉渐渐强,抬头看了看铁云,微微笑了笑。
“过去休息一下。”铁云指了指隔壁自己同林青青的住房。
一尘点点头,突道:
“对了,怎么没见林女侠?”
铁云也突然想起,自长城归来,一直没见到林青青,不觉摇摇头。
二人相扶持着从屋内出来,一开门,却见院内站了许多人,听见门响,一齐把目光聚了过来。
“怎么样?”站在前边的陈因问。
“沙老爷子没事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陈因很关切地对一尘说。
“没事,休息一就好了。”一尘抬起头,“对了,看见和我们同来的林女侠了吗?”
“没看见。”陈因迟疑了一下,回过头去问人,“你们谁见到林女侠了?”
“不知道。”众人相互看了看都摇摇头。
一尘叹了口气,坐在廊下的栏上,又问,“沙老前辈是怎么回事?”
早有人搬来几把椅子,陈因坐下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早晨,一尘与铁云相约游长城去了,陈因自觉无聊,便到了村口,向云岗方向望,心中惦念祖母一去的安危,正望着,却听见半山的林间似有搏击之声,便赶了过去。
林间大确有人搏杀,陈因一踏入林间,只见一个黄衣女人正追一个白衣老汉,那老汉已身中数剑,浑身污血,那黄衣妇人也在身上数处挂彩,两个人正极力坚持着。
陈因见了,一声断喝,冲了上去,林中两人都吓了一跳,白衣老汉则一头栽倒,陈因急冲过去扶起,发现正是沙老爷子,就点了心脉大穴,稳住伤势,止了血,才去找一尘等人。
“黄衣妇人?那能是什么呢?”铁云似自言自语,“为什么要截杀沙老汉呢?”她在廊上来回走着,想着,一抬头却见一尘脸色苍白,心中泛起了愧意,道:
“明日,沙老前辈醒来就知道了。”说着,扶起一尘向屋内就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向陈因问道;
“陈大叔,麻烦你留点神,看护点沙老爷子,以免黄衣妇人不甘心,暗中来行刺。”
“好,”陈因微微一笑,刚关好门,就听屋内有人长叹一声,道:“唉,也不知云冈方面毒魔的线索怎么样了?”
这是陈因的声音,一尘与铁云听见了,心中一怔,都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