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泼墨。
墙上挂钟有节奏地“叮当、叮当”响了四下,清脆的敲击声响过,刘嫂依然没有睡意,机械似的从左侧翻转到右侧,又从右侧翻转到左侧,她想起生产队一大片成熟的桔子被冷雨冻坏,想起到手的钞票转眼间化成白皑皑的雪片,想起家里没有大米下锅……想着想着,胃病突然发作,她倒在床上,辗转翻滚,痛苦不迭。
从刘嫂房间传出阵阵的痛苦呻吟声,犹如桔树长出的刺直刺有水的大脑神经,使他的心脏像发动机“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快速起床披上单衣冲进母亲的房间,问妈,你怎么啦?说完,他就像一尊泥塑木雕矗立在床前,不知所措。
“有水,帮我打个电话给天娣,我好想见见她。”
“我没有她公司的电话。”
“我枕头底有。”
“这……
“哎哟,哎哟……”刘嫂大声喊叫着。
见母亲是一脸的惨痛状,有水的双腿不由颤抖个不停,他害怕母亲就这样死去,丢下他一个人不理。这时,天娣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医生说你妈有心脏病,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一旦你妈身体出现不舒服,要马上带她去医院,千万别怠慢,知道吗?”
尽管有水对天娣怀恨在心,但拿母亲的生命赌气他不敢,所以天娣的嘱咐,他不能不听。不过,当他把五个手指插进裤袋,翻遍裤袋只有一张二分纸币的时候,他整个人立刻傻了似的。因疼痛,母亲在床上抓住床头的衣服不停地翻滚。
有水眼前一亮,以为母亲的衣服里有钱,便拿过来搜,搜了好一阵,才搜到三个五分硬币,他问母亲还有没有钱?母亲慢慢睁开眼睛,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轻轻摇了摇头。
在塘坑村里头,像刘嫂四十五岁多一点年纪的人就掛上个老病号,因看病欠落了一屁股债,算是最倒霉的一个。有水算过,按目前的家庭经济收入,这些债务起码要二十年,甚至要到他的后代才能还清。
那天天娣得知刘嫂因债务缠身而不愿去看病,主动提出将自己省吃俭用下来的钱替刘嫂垫付了大部分债务,并承诺不用刘嫂还。只可惜,有水不但不将天娣的恩德铭记在心,反而恶语伤人,说母亲近期变得多病或者病情加重,主要是受到天娣情变的打击;假如天娣嫁给了他,就不至于他母亲因受刺激而百病丛生。
这时,刘嫂软弱无力的向有水喊话,“有水呀,不能怪天娣嘛。”
有水骗母亲说:“她是你的心肝宝贝,我那敢怪她呢?”
“那你快去打电话叫她来。”
听见母亲催自己去打电话给天娣,有水的脸庞立时绷紧,他猜测到母亲想见天娣,无非是担心她自己死去。但他不想跟天娣说话,假意说去厨房看看白粥煲好没有。
以有水的性格,他宁愿去求别人或想别的办法,也不会跪在天娣面前求她,他不相信母亲见不着天娣就会赫然死在床上。
然而,有水的鬼马骗不了母亲的眼睛,就在有水转身的瞬间,母亲装作胃剧烈疼痛的样子“哎哟”地叫个不停。
被吓了一跳的有水快速回转身,问妈是不是很辛苦。说话时,他猛然想起母亲的枕头边常备有风油精,便伸手去找,可是没找着。
药油早用完了。
他回过头去,见桌面上留下了一小堆空荡荡的瓶子。这些空荡荡的瓶子,仿佛是一座座坟墓,又仿佛幻化成无数个顾宗仁,站在那里嘲笑有水连风油精这么便宜的药油都买不起。立在这一小堆空荡荡的瓶子面前,有水一脸沮丧,两眼透出无奈的目光,同时他咬牙切齿地把一张2分纸币和三个1分硬币紧紧的捏在手心里,恨不得将它变成无数张10元钞票。但他发现自己想钱想到过步了,身子竟然一下子软绵绵的倚靠在门槛上,他不断用拳头攥自己的脑袋,一边攥,一边埋怨自己无能!过了一会,他控制不住情绪,冲出门外,仰望着黑洞洞的天空呐喊:爸爸、姐姐,你们快回来啊!
“有水,你别再刺激我啦。”在房间突然飘出了刘嫂软弱无力的声音。
有水心中一抖,立刻退回到屋内,问母亲是不是好些了。
“唉,如果天娣……”
“妈,没有她我照样可以送你到医院。”有水突然有了自信。
“我不去。要死就死在家里。”
有水哑言,两只眼珠子转动着,像只猫眼似的扫视着屋内的一切。他想找点什么去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