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居住的屋子,是一间残旧不堪的泥砖屋,建于什么年间也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外墙已剥落了几寸泥土,露出了纵横交错的沟痕。内屋的地面全是用半截的石块铺设而成,可能与多年的行踏有关,地面痕迹斑斑,高低不平。地面几乎常年潮湿。屋内除了有两个铁锅,几张不像样的木板凳之外,没有一件可值钱的东西。
有水忽然想起昨天摘回来的一百多斤沙糖桔,灵机一动,向母亲提出卖掉桔子,然后去看医生。
刘嫂举起手扬了扬,说卖不得,这些桔子是用来换公粮的,若卖了我们就要吃西北风了。
“妈,天娣嘱咐过我一定要带你去看医生。”有水无意中提起了天娣。
看来天娣的“嘱咐”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刘嫂的脸上随即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同意将桔子卖掉,不过她不用有水去卖,她说等她明天好些才去卖。她担心有水像当年那样空手而归。
有水读三年级那年,有一天他跟母亲去县城摆摊卖桔子。当他卖完桔子回到家,母亲就马上伸出手去问他要回桔子钱。有水说用桔子换了五本柑桔书。
“什么?”刘嫂抓起门角落的木棍,举手就往有水的屁股打。
有水没有躲闪,也不想躲闪,他咬紧牙关任由母亲打,实在疼痛难忍时,最多掉落几颗泪珠,但始终不求饶。
见有水死不承认乱花钱,刘嫂一怒之下,将有水手上的书夺了过来,随即跑入厨房将书扔进灶口,一边划着火柴,一边喊叫着,“看你的骨头,看你的骨头。”
有水见状,如一只灵敏的猫猛然扑过去抢了回来,随即跪在母亲脚下,“妈,我知错了。我下次不敢。”
望着孩子下跪,刘嫂伸出双手搀扶起儿子,并把儿子拥入怀里,眼眶的泪水像珍珠断了线一串串掉下来。
鸡啼声此起彼落。那个时候天已经放亮了。
刘嫂在床上扭动了几下身子,感觉身体舒服一些,便起床想到县城去,殊不知放在家里的桔子不见了。而在这个时候,有水借来黄九的一辆破旧自行车,载着桔子已经到达了县城农贸市场,摆开了地摊。
他以为时间尚早,于是踮起脚尖将屁股送到自行车的尾架上,然后掏出一包散装黄烟丝,一边慢吞吞地卷着“喇叭”烟,一边哼着从收音机学来还不很娴熟的几句粤曲:知你爱我,心不坚……
蓝蓝的天空一瞬间被乌云覆盖,但转眼间又露出太阳。周而复始,该晴朗的天空始终不肯晴朗,让人有点心浮气躁。
摆在地面的桔子没人来问津。别说大人,就连小孩子也不多一个过来问,倘如这样下去别说去看医生,就连买点药也成问题。有水边想,边从自行车尾架上跳了下来。这时,有一位穿着棉袄拎着手袋的姑娘朝着有水走过来。有水顿时喜出望外。
姑娘还没行近有水摊档前,就笑眯眯的主动点头同有水打招呼。有水愣住了。因为他不认识此姑娘。但出于礼貌,他最后还是用点头的方式回敬了这位陌生的姑娘。
“天气这么冷,怎么还出来卖桔子?”姑娘连对方的称呼也省略了。
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声音,有水顿觉有一种眩晕。这姑娘好象是天娣,但他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姑娘用围巾遮蔽住面部,只露出了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睛。
“有水,天气太冷啦,没人买桔子的,快回家吧。”说话时,姑娘拨开了遮蔽住面部的围巾。
这姑娘正是天娣。她经过一身打扮,比以前显得更加漂亮、妩媚、成熟。然而面对天娣,有水的脸上不但没有冲动的痕迹,反而侧过脸去不予理睬,就连眼角也不斜一眼,他心里默默地说:哼,你先前的什么美貌、什么道德观已经坠落山谷,被污泥所掩盖,被浊水所污染,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天娣了。
面对有水将自己当作一个仇敌来看待,天娣心里就像吃错了什么药,感觉全身就像被眼下的寒风冷得发抖,发抖到几乎要狂吼一声:有水,你太绝情了!接着眼泪从眼眶涌了出来。
有水不跟她说话,天娣反而变得冷静了起来,她自己跟自己作了如下解释:我跟有水相爱的那个温馨日子的的确确一去不复返了,到了该把感情收藏起来的时候了;有水用冷若冰霜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是正常的,因为我已经不是他的未婚妻了,我只能扮演一个顾客的角色。随后,天娣又把这种荒唐的解释推翻了,皆因她舍不得离开有水,还痴心地爱着有水。尽管她看得出有水恨自己恨到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