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晚宴为着赏月,特意等到了掌灯时分,月已出了东山,使女们在闻雨轩院中搭了帷幕,架了仰尘,中间几张宴几作磬矩摆放,置了三张玫瑰椅并四个小杌子。晏几道在上,陈璜面东坐,沈惕面西坐,却不见云、蘋、莲、鸿四人。
三人说笑间,使女们端来一座木雕插山,正是蓬莱仙山式样,又因中秋佳节的缘故,那蓬莱山上又飘了轮蓝田白玉做的满月,晏几道笑道:“如何你也闹起了士大夫家这些故作风雅的玩意儿?这么一大件物什放着,何其累赘,果真是年岁越大便越俗气了!”
那插山上上下错落着摆了切时果、缕金香药、雕花蜜煎、砌香咸酸、珑缠果子与腊脯,统共二十几样样吃食,满满当当,倒着实是富贵人家过节的样子。
“非也非也。晏兄出生簪缨世家,又是朝中为官之人,你我三人相聚,你在我们两个商贾之子面前用这些东西自然有摆弄身份之嫌,是以不用,全的是朋友情分。如今陈全美也大小是个举人了,他虽无甚天赋,但与我们这样的君子日夜相对,总也还沾得几分天地正气,我看考中进士便也在这一二年间。是以如今你我三人宴饮,因着你们二位身份贵重,自然是我该高攀着你们的用度,摆上这件东西,还了你当日的情分,我怎么敢提俗不俗气的话呢!”沈惕笑着提箸,捡了一块香药木瓜吃了。
“晏兄,你听听,这俗气可是为了我们才不得不受的呢?这样的情分你可受得起?”陈璜抚摩着腰间佩玉,向晏几道笑道。
“我自是受不起了,沈兄是如玉君子,不染尘埃的,这样的俗物真真是玷辱了他的清雅,我这样的人又怎配做他的朋友。我看啊,趁他家朝云将我叉出去前,我还是识趣些,该自己先走的。”晏几道说着便立起整衣,他略作思忖之态,向沈惕作了一揖道:“为兄思量一番,贤弟自来超然绝俗,不滞于物。皆怪愚兄先时思虑不周,白送来许多俗物,必定教贤弟好生烦恼,不知该如何处置,如今为了贤弟声明着想,还是该愚兄都带了走的!譬如那紫晶玻璃杯又譬如那玳瑁琉璃盏,想来与贤弟雅士之风不符,还是我带了去再投下烟火人家罢。”晏几道说得大义凛然,嘴边却已有掩不住的笑意,只好背对着沈惕做望月之态,瞧着却更添几分悲悯。
陈璜亦偏过头去苦苦憋笑,只沈惕一人一脸委屈,大叹了一声:“你们真真是我命中的克星!那年就该将莲卿姐姐留在我家,如今也有人可替我驳你们几句!”说着站起来去拉晏几道的衣袖道:“你也休做戏了,我拿到手的东西可从没还回去过,你休想着要那两只杯子!”
晏几道转过身来与陈璜相视一眼,两人俱又大笑起来,沈惕两只手插在胸前,坐回椅子上,冲帷幕边立着的女使道:“你朝云姐姐她们呢,何处去了?”不等回禀又问道:“日间倒是殷勤着倒酒布菜,怎么如今酒也没有?”
那女使答道:“朝云姐姐说,几位郎君今日便只等她们来敬酒罢,不必自饮的。她们即刻便来。”
那女使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琵琶之声,几人侧耳相听,又有箜篌之声相和。那琵琶声正应了白乐天所写,嘈嘈切切,犹如大珠小珠滚落玉盘,那箜篌抑扬浮沉,如歌如诉,原是揍的《霓裳羽衣曲》。三人相视,这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技艺纯熟,当是归鸿弹奏,不知那奏箜篌的又是谁?及至散序毕,中序出,一个身着白羽舞衣的女子飘然而至,她头梳飞天髻,月下独立,发带随风而动,凤钗翠翘金步摇随舞步摇摇复止,下着一条月白长裙,身披着一条青赤披帛,且舞且招,手臂上几个金黄的臂钏更映得她肌肤如雪,恍若九天仙人。及至她走近,方见她一双凤眼媚眼如丝,盈盈含情,不是莲卿又是何人?
伴着琵琶与箜篌之声,莲卿打着旋儿越舞越近,一旁的女使奉上一只注满酒的金劝杯,莲卿舞着接过,披帛轻拂过陈璜身侧,一手握着把手一手托着杯底向陈璜敬来,陈璜伸手来接,莲卿又收回酒杯,披帛一弗,转作身子一福,双手托杯。陈璜笑着接了,一饮而尽,一旁的女使又接回陈璜手上的劝杯再满上一杯递与莲卿,莲卿一个小垂手,裙摆如云散开,面上娇羞一片,轻轻接过劝杯,几个舞旋便转至沈惕一侧,低眉婉转,双手奉上杯盏,沈惕平日里何曾见过莲卿此态,心中虽又惊又喜却不敢露出来,唯恐一曲终了莲卿又来拧他,唯有快快地接过一口喝下。莲卿见此倒忍不住轻笑出了声,女使接过劝杯又满一盏,莲卿一个下腰回转,披帛一拂,杯已在手中。她莲步姗姗,裙摆微微,恍若御云而来,晏几道笑着伸手来接杯盏,莲卿螓首轻摇,眼波婉转,面上红了起来,她更近前一步,将那劝杯喂至晏几道唇边。晏几道仰头喝了,轻吐一句:“多谢美人深恩。”莲卿望他一眼,目光中似有万语千言。
那琵琶声忽地快了起来,原来已到了曲破之节,莲卿将劝杯递与女使,转着胡旋又退出了帷幕,只见她衣袂翻飞,披帛时而柔转,时而奋力击出,满头珠翠有金玉相击之声,曲音越奏越快,莲卿亦越舞越快,及至旋转之间竟不能分辨其衣袂!终于,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
莲卿娇喘微微,向他三人福了一福,便快步换装去了。沈惕望着莲卿的身影,长吁一口气道:“我今日方才明白,为何白乐天要写‘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了!”呆了一呆后转头向陈璜问道:“不对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莲卿姐姐舞跳得这般好了?你们就都瞒着我罢!”
陈璜闻得沈惕此言苦笑道:“这莲卿不愿说与你知道的事,你便敢知道了?”
沈惕闻言便想驳他,但话到嘴边,想了想咽了口气道:“反正我现时知道了,也算不得吃亏。”
“十二郎,奴的箜篌弹得好不好?”说话间小蘋一张俏生生的靓妆粉面自帷幕后歪了出来,眉心描了一枚花钿,比之平日更娇艳几分。
“弹得好!怎么便弹得如此好了,也不见你日里头练的,定是天资聪颖的缘故了。”沈惕向小蘋招了招手唤她到自己身边来。小蘋听见称赞笑得弯了眼睛,踏了碎步轻移过沈惕与晏几道之间,在杌子上坐了,见那插山上有她极爱吃的砌香葡萄,便提箸吃了一块。
晏几道见小蘋行得吃力,笑道:“如今也懂得这般轻移慢行了,不是说要一辈子做只雀儿,想往哪里去便飞也似的去吗?”
小蘋正拣吃食呢,听见晏几道这样说,停箸道:“今日这裙子长得这般,便是雀儿也飞不起来了。况且若是雀儿,见到这样多的果子,也是不愿飞的!”小蘋向晏几道怂了怂鼻子又自顾自吃起来。
“果真是我教出来的妙人儿!来,小蘋,今日的红柿一点儿涩味也无,我替你夹些。”沈惕夹来一块红柿肉,小蘋笑了笑,就着沈惕的筷子便吃了。
晏几道见这二人如此,摇了摇头冲陈璜无奈一笑。
陈璜酒兴已至,冲小颦道:“怎么只顾自己在那儿大吃大嚼,连一杯酒也不肯给我们的?”
小蘋又拣了一块雕花红团花吃了,甜得她高兴地耸了耸肩,听陈璜如此问来,笑答道:“石心哥哥莫急,只怕一会儿喝不下了还央奴求情呢。”
说话间女使们上前来将那插山撤下,上了十味劝酒菜。衣影交错间,归鸿领着四个女使进了来,她本带得几分清冷傲气在身上,平日宴饮也只肯略施粉黛,不愿盛装。今夜倒梳了灵蛇髻,带了两只累金镶玉的步摇,那灵蛇髻上细细缀了许多钿花,妆虽艳,却越发显得她形容出尘,又有长裙迤地,披帛斜飞,真如仙妃下凡。只见她曼丽端庄地缓步近前,手中持着一支只含苞未放的荷花,福了福身子,说道:“今夜奴四人斗胆,添了些饮酒的规矩增一增三位郎君的雅兴,这第一便与解语杯相关,若郎君想喝这解语杯中的酒,需得吟一句有关荷花的句子,诗词曲赋不限,只是这句子里只可有荷花的别称,且已说过的便不能再有,统共有酒五盏。”
“哎哎哎哎,我先来我先来,叔原兄与君宠兄皆年长于我,虽才气胜我万分,但年岁已长,不如我有几分急智,让他们多些辰光想一想,我先来。”沈惕自知背诗非己所长,忙抢占了先机道:“王摩诘有诗云: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吟毕笑着看了看晏几道与陈璜。
晏几道笑道:“是了,我与君宠皆无急智,不若你将这五盏酒饮个痛快,不必顾虑我们。”
“此话有理,廉叔无需按捺,吟个痛快,将这五句都说了罢。”陈璜不紧不慢地夹了块煨牡蛎,斜眼瞧着沈惕道。
“哎?你们现时的做派可是沆瀣一气!居然如此小瞧我?归鸿姐姐,你先将这第一盏与我吃了,待这酒兴发散出来,也好将他们二人的气焰灭一灭!”沈惕见晏、陈二人识破自己的如意算盘,嘴上便不肯认输。
归鸿闻言抿嘴笑了笑,将那支荷花递了过去,沈惕接过,朝院中那条水道走去,也不将酒盏自那花苞中取出,只隔着花瓣巧劲捏住,仰头饮了。今日三两好友家中饮宴,他不过着了件宽袖道衣,清淡朴素,此时配着他的人品动作,倒有几分魏晋的潇洒风度。饮罢,沈惕歪着头瞧了瞧那荷花,忽然笑着道:“我这样的人品,除了绿竹之外,大约也只有荷花堪堪匹配,正如孟夫子所言‘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陈璜正要去夹桌上那碟香螺炸肚,闻他此言连忙停箸,掩面而笑道:“叔原,你看看此人,脸皮怕是比汴京的城墙还厚许多!”
晏几道亦笑道:“你也忒客气了些,哪里是城墙可厚比他面皮的,恐怕城墙长也不够呢!”
“你们两个不说几句好诗便也罢了,如何还来笑我!我瞧着定是嫉妒了我的聪明才智,我可又想到了一句,正是极配我的!王勃的《采莲赋》有句:咏绿竹于风晓,赋朱华于月夕。你瞧瞧,绿竹、朱华、月夕,又有我的人品又有今夜宴饮之题,可见王子安早早料到了百年之后有我这样的少年才俊,月下赋朱华,不错不错,便是今日之景啦!”沈惕说着又饮下两盏酒,握着那支荷花挥舞着衣袖,今夜虽是八月十四,那月儿却已甚圆,一片清辉落在院中,将他身影拉长,晃动间,颇有几分我舞影零乱之意。
“这人几滴黄汤还未落肚,也不该是撒酒疯,唉,想必是发了阳狂之症。”陈璜向晏几道道。
“他哪里是才发的,我瞧啊是从未好过。”晏几道言毕又向沈惕道:“你何时才替前人将这些句子写完,我倒是想酒喝了!”
沈惕心知晏几道讽他句子说得慢,笑道:“我可全听见了,阳狂症哪里是轻易肯好的?你们便也只能多担待罢了!”
小蘋见此说道:“那奴替十二郎说一句,酒就请七郎喝罢!”
“唉?小蘋你怎么尽向着晏七!我可是白对你好了!”沈惕闻言佯装怒目。
“反正十二郎说不出了,奴帮着你难道不好吗?这句子可是七郎教的,那自自然然算是七郎说的,酒合该是他饮的!”小蘋将筷子放下,也不理沈惕还有无话说,又接着道:“诗经郑风有一句:‘彼泽之陂,有蒲菡萏’,奴说得可对?”
“原来是这句,我说怎么如今越发不将我放在眼内了?想来你也是大了,有了思慕的人,心心念念想着人家,全然忘了十二郎素昔如何对你的了!”沈惕在水道边的一块巨石上坐下,拿那荷花指着小蘋说道。
小蘋闻言呆了一呆,脸上一红,寻了个桌上的止箸向沈惕扔去,说道:“十二郎又乱排喧人了!今日你身上那个香包还是奴绣的!如何便、便……哼!奴不与你说话了!”小蘋提起裙子气呼呼地便要走,刚走出帷幕又折到那水道旁的巨石处将沈惕手上的那只荷花夺了过来,亲自拿了来递与归鸿,说道:“既然十二郎说奴偏心,奴便偏心好啦!唐人陆龟蒙写过首药圃诗,里边有一句‘山荚便和幽涧石,水芝须带本池泥’。十二郎自比荷花,想来也不是那纤尘不染的佛前供花,必是水塘子里带满了泥的!归鸿姐姐,这最后一盏请石心哥哥喝了罢!”小蘋说完朝沈惕哼了一声,提起裙子自顾自去了。
“沈十二,你这张嘴要将身边人都得罪净了方罢?”晏几道双手接过归鸿奉来的荷花,亦是提着花便饮尽了。
“他还发着阳狂呢!你我怎可以人之常理度之?”陈璜说着,亦接过归鸿奉来的解语杯,将那酒盏自花中取出,一饮而尽,只举着那花赏玩。
沈惕见小颦走了,心中大没意思,站将起来绕至归鸿身侧,细细打量了说道:“今日莲卿姐姐霓裳一舞,已是九天仙女落凡尘了,归鸿姐姐今日之装扮,又更清丽脱俗几分,难道姐姐真要奔月不成?”
归鸿难得肯与沈惕应付,闻言只清淡一笑,道:“十二郎怕是方才教小蘋夺了风头,腹内文章还未倾吐,不若就以月为题赋诗一首或填一阕词罢?”
沈惕摆了摆手道:“现成的晏七坐在此处,我可不在鲁班面前弄斧。”说罢坐回了席上,看着晏几道。
“你背几句诗尚要吃酒,我才一杯下了肚,酒味才堪堪品出,哪里吐得出句子?”晏几道拿着折扇轻打了下沈惕的手臂。
“荷花诗既已说完了,奴便要说出这第二种喝酒之法了。”归鸿遣了女使在桌上放出一套极大的劝杯来,一只大过一只,最小的仿佛也可装下三两壶酒。归鸿忽看着沈惕掩袖笑了笑,说道:“听说从前三国时的刘表曾制了套劝杯,统共三只,称其为‘伯雅’、‘仲雅’、‘叔雅’。‘伯雅’可盛酒七升,‘仲雅’可盛酒六升,‘叔雅’可盛酒五升。为着今日之戏,奴几人特特寻外头的工匠制了这三支劝杯,只不敢白白糟践了好酒,故而制得小些。现下请郎君们说出,方才饮得何酒,若是说对了,便得一壶方才饮的酒。若是说错了一个,便得一气喝下这一‘叔雅’方才饮的酒,若说错了两个,便喝下这一‘仲雅’,若是说错了三个,自然是喝下这一‘伯雅’了。”
归鸿话才毕,陈璜按着肚子笑着望向沈惕说道:“怪道今日那解语杯是沉香制的,我还心中纳罕,归鸿必不至犯这饮酒的忌讳,没得教那杯子玷染坏了酒的香气,原来……哈哈哈哈哈哈……”
“陈全美!我好歹是家中经营着酒楼,自小酒水里泡大的!你便悬心你自己罢!”沈惕一把折扇指着陈璜挥舞得满是破空之声。
“哈哈哈哈哈……既是如此,那我便先说了,方才我饮的可是苏州的齐云清露?”晏几道亦在一旁笑得倚在椅上。
“晏七郎说对了,得一壶齐云清露。”归鸿亦忍不住笑起来,只好朝女使挥了挥袖子,使她奉上酒来。
“我喝的应是婺州的错认水罢?”陈璜深吸一口气,缓了过来,也不等归鸿回答,对沈惕道:“你方才还排喧小蘋,依我看,她乃是你命中无一的贵人,你必得好生待她才是!”
“十郎亦说对了。”归鸿边说边亲自奉了酒来,为陈璜满上一盏,陈璜握住了她的皓腕道:“这样好的主意是谁出的?这样促狭,必是莲卿罢?”
“是一个你再想不到的稳重人。”归鸿放下酒注,将酒盏奉到陈璜嘴边,陈璜仰面喝了,细声道:“今日你倒肯同她们胡闹?”
“我不过想明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归鸿眼中澄明一片,朝陈璜笑了笑,低垂了眉眼,按下他的手去。
“如何?沈家十二郎,便只剩你了。”归鸿立了起来,走至沈惕一侧。
“这第二盏必是建康秦淮春!”沈惕说着拿折扇拍了下手掌,归鸿点头称是,沈惕又拍了一下道:“这第三盏,是越州蓬莱春无疑!”归鸿亦点头称是。
“这第一盏嘛……”沈惕拨弄着扇子,面上略有疑色,踌躇了一会儿小声道道:“难道是海阃玉醅?”
归鸿堪堪听了海阃二字便撇过头去笑了,朝帷幕外道:“你家十二郎果真猜的是海阃玉醅呢!”
只听帷幕外传来朝云的声音:“奴便说了这个没心肝的人必定已将此酒忘了!”晏、陈、沈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朝云亦是和归鸿一样打扮,虽略输归鸿几分人品风流,但朝云唇边却有两只梨涡,笑意盈盈之间,顾盼生姿,温柔可亲。
“怎么?我猜错了?”沈惕眉头一皱,向朝云伸手道:“好姐姐,你来救我一救!”
朝云将他的手打落了,面上却仍是春风不减,问道:“去岁冬日里拉着奴与小蘋收了那一大坛子梅花上的雪水,拿去做什么了?”
沈惕闻言拿那折扇朝自己额上拍了一下,叹道:“哎呀!竟将这桩事忘了!”又转头撒娇道:“怎么这会子拿这酒来刁难我?”不待朝云理他,又似有所悟地忙忙叫到:“是了!方才的荷花诗原来是诱饵,要引我抢着说第一句,现时好刁难我!你何时也爱看兵书了?使的好一手连环计。”
朝云听了此话,拿披帛拂了沈惕一下,笑说道:“这酒可是你酿的,这席上统共也只有你一人知道有这酒,晏郎、陈郎尚没说奴不公,你怎么反说是刁难你呢?”
余者闻言皆笑了,陈璜指着那‘叔雅’问道:“这酒酿了多少,可填得满这一杯?”
晏几道又接着道:“填满了那一海,可还剩下些吗?也要教我们尝一尝,免得你与小蘋白受冻了!”
“统共只得了大半坛,教他喝了那一海,每人堪堪一二杯罢了!”朝云朝女使招了招手,她们便抬来一只酒坛子,将那‘叔雅’注满了酒。
晏几道见这酒酿的清澈,有隐隐有一股清冽之气,问道:“按着什么法儿酿的?可取了名字不曾?”
“酿法倒是寻常,不过我倒是取了个好名儿!”沈惕见晏几道问及此节,又来了兴致,拍着折扇道:“就唤做‘梅吟雪’。”
“梅吟雪?难得自你口中说出这样的名字,倒有几分可惜了。”陈璜饮了杯错认水叹道。
“我亦觉得这样牛饮十分可惜,我看这叔雅里的酒还是咱们各人分了罢!”沈惕收了扇子,面上浮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我哪里是可惜这酒,我是可惜了这名字,你若是不愿喝,我倒乐意来喂你。”陈璜斜倚在倚靠上,面带戏谑地说道。
“这名字如何便可惜了?陈全美,你倒将此中道理与我说个明白!”沈惕站将起来,悄悄移到了椅子后边,晏几道一把将他拉住,说道:“廉叔想往何处去?不若先将此海饮了罢。”
莲卿换下了舞衣,正拉着小蘋回来,见他们如此光景,虽不知原委,亦过来凑趣道:“怎么沈郎不肯饮酒吗?你们只管将他按下,奴来敬他,看他愿不愿意给奴个脸面?”
晏几道与陈璜一齐将沈惕按在椅上,莲卿、小蘋与朝云将那叔雅举了起来,沈惕忙忙摆手,口中叫到:“我喝我喝!我自己来!没得弄脏了你们的衣衫,我喝便是了!”众人正在兴头上,哪里理他,只趁他张口时便将酒液灌了进去,不一会儿那叔雅已见了底了,只不过喝进去的少,撒出来的多,沈惕一身道衣早湿了大半。幸而余者只是手上湿了,归鸿早差了女使们忙送上水盆给他们浣手。
两个女使搀扶沈惕去里间更衣,只听他嘴里叫到:“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陈十、晏七此帐我可记下了!”
“奴去瞧瞧他,可别真生了闷气了,一会子不肯出来。”朝云擦干了手,朝陈、晏二人福了福,向里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