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过后的一天,杨君威刚走进教室,同桌林昭就代传圣旨说系主任老刘找她。杨君威一路走一路在脑子里展开自我批评,想到自己公共课经常看小说、专业课打过一次瞌睡、数次故意忘记交作业等等,好像都不足以惊动系主任这么高级别的大人物亲自过问嘛!那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然而系主任的办公室不是一辈子走不到,没等她想停当,她已经把自己陈列在这个大人物面前。
老刘客气地叫她坐下,然后开始拉家常,问些诸如“家里几口人,田里几亩地,养了几头猪,年收入多少”等等问题。
杨君威脑子里一盆糨糊,不知老刘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身家。
说到家里既没养猪也无鸡鸭时,老刘打断她的话问道:“看你的年龄,你父母应该还年轻,为什么不养点家畜家禽增加家庭收入呢?”
杨君威很惊讶地盯着老刘看了半晌,才强压心底燃烧的火气说到:“我父亲不喜欢鸡鸭把院子搞脏。”其实她是想说我父母养不养猪马牛羊管你P事。
老刘嘿嘿干笑几声,像是下定了决心,长出一口气说:“是这样,我们系里为你们九七届新生提供了两个发放助学款的名额。其中一个名额已经定了,现在是你和系里另一个特困生竞争另一个名额。”
杨君威听到这里,马上抢上一句:“可是我并没有申请,我们家是困难,但还没穷到这个地步……”
老刘挥挥手不让她说下去,继续说:“我知道,是你的讲师马立帮你申请的。他可能对你的家庭情况不是很了解,想当然地认为穷山沟里日子都不好过,这和他自己的身世有关,同情心泛滥。”
说到这里,老刘堆上一脸假笑去拍杨君威的肩膀,嘴里说道:“我知道你是诚实的孩子,你能这样表态我很欣慰,真是帮了我们系里的大忙。”
杨君威不等老刘走近,跳起来就向门口走去,她知道如果再坐下去她隐忍已久的眼泪就会丢人地流下来。
因为是自习课,杨君威并没有再回教室,只是六神无主地凭本能回到宿舍,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才开始刚才一直想做的事情流泪。原来她一直是别人眼里的可怜虫,任凭她如何守口如瓶不谈贫困的家庭。没人知道她入学的几千块钱是父亲卖了麦子和豆子,又带着她走了无数的亲戚东拼西凑借来的;也没人知道她唯一的一双鞋子因质量不好雨天会漏水,她就在鞋底垫上包上软纸的塑料袋子;没人知道她真正的自卑不仅仅是在学习上,还在于自己的寒微在大学校园的姹紫嫣红中是如此的显眼;没人知道她之所以天天吃泡面不是因为废寝忘食地看小说或是学习,而是要在微薄的生活费中挤出买英英字典的四十元钱。
如果可以,杨君威但愿这些“没人知道”能永远沉在自己心底成为一个人的秘密直到毕业。不错,她是穷山沟里出来的,就算不是金凤凰,在家里也十分受宠,一直是自尊地遵照父亲的话走过十几年的岁月——人穷志不短,只和人比学习,绝不会比吃穿。
可是现在她还能和人比什么呢?她的学习已经提不起了,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资本,精神寄托到哪里去寻找?而那个该死的马立凭什么要把她的伤疤一个一个揭开给人看?他以为他是谁?救世主吗?更好笑的是,现在他弄巧成拙,害的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除了伤了自尊变成笑料,得到了什么?想象一下老刘在她走后畅快的大笑或是鄙夷的讥笑,杨君威就要发狂,要大叫:马立,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我一遍又一遍?